帝都學院的晨霧還未散盡，淡青色的霧氣纏繞著青銅大門的雕花欄桿，學院門前已停著一輛古樸的馬車。烏木車身嵌著細碎的銀線花紋，在晨光中流淌著溫潤的光澤，四匹雪白的駿馬蹄踏輕響，鬃毛被梳理得一絲不茍，車旁侍立的騎士鎧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那是溫斯特羅姆公爵府獨有的鷹隼徽記，昭示著主人的身份。

伊薇特帶著卡卡薇從早市買回來的鮮花，花束上還沾著晨露，遠遠就看見了車旁的兩個身影。阿多尼斯公爵身著深紫常服，熨得筆挺的衣料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銀絲般的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只是胸前的星芒勛章卻有些歪斜，像是匆忙間未曾細理，眼底掩不住的紅血絲泄露了徹夜未眠的疲憊；羅南站在父親身側，卸下了鎧甲的他換上了輕便的騎裝，顯得溫和許多，只是望著她的目光里滿是復雜，有愧疚，有擔憂，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期盼。

“伊薇特?！卑⒍嗄崴孤氏乳_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像被風吹動的琴弦。他下意識想上前一步，卻在看到女兒平靜冷漠的眼神時頓住了腳步，仿佛那目光是道無形的屏障。

伊薇特走上前，屈膝行禮的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裙擺掃過地面如泛起細浪：“公爵大人。”

這聲疏離的稱呼像針一樣刺進阿多尼斯心口，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握著權杖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羅南連忙輕咳一聲，試圖緩和氣氛：“伊薇特，我回來了。南邊的事已經(jīng)處理妥當?！?/p>

“兄長大人平安歸來，便是最好?！币赁碧剞D向羅南，語氣依舊禮貌而淡漠，只是尾音處，終于摻了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我是你的父親?！卑⒍嗄崴沟穆曇舳溉话胃?，帶著壓抑的痛楚，像被堵住的火山，“伊薇特，你非要這樣嗎？”

“父親？”伊薇特抬眸，黑瞳里映著晨光，卻沒有絲毫溫度，像結了冰的湖面，“我的信上寫得很清楚，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阿多尼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脊背微微佝僂下來，再不復往日的威嚴。他張了張嘴，想說家中已經(jīng)處理了相關人等，想說那些苛待她的人都受到了懲罰，可看著女兒無悲無喜的臉，所有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最終只是揮了揮手，讓侍從搬來幾個精致的木箱：“這些是給你的，里面有新做的禮服，按你喜歡的樣式做的；還有些魔法卷軸和金幣，以備不時之需?！彼D了頓，聲音低啞如砂紙摩擦，“……對不起，伊薇特。是我疏忽了你。有空……可以回府看看，我讓巴特把你的房間重新收拾了。”

說完這句，他便轉身登上馬車，車簾落下的瞬間，伊薇特仿佛看到他筆直的腰桿，在那一方狹小的空間里，悄然彎了下去。

羅南望著父親的馬車消失在路盡頭，長長嘆了口氣，對伊薇特說：“去會客區(qū)坐坐吧，我把家里的事告訴你，你……聽完再做決定?！?/p>

學院的會客區(qū)鋪著柔軟的羊毛地毯，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灑下斑斕的光斑，落在原木長桌上，映出茶杯里晃動的紅茶。羅南看著攪動紅茶的妹妹，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緩緩開口：“那天我們回到別館，看到你留下的信和令牌，父親氣得砸碎了桌子?！?/p>

羅南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沉重，在安靜的會客區(qū)里回蕩：

“父親當天就派人把老夫人從城外莊園請了回來。說是‘請’，其實跟押也差不多。她帶著麗茲白小姐剛進府，就被父親直接請去了別館。”

“‘母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為何如此對待伊薇特？’父親的聲音冷得像冰，杖頭在地面頓得咚咚響?！?/p>

“祖母起初還端著老夫人的架子，說‘不過是讓她住得偏了些’，可看到別館里蛛網(wǎng)蒙塵的樣子，臉色才變了，卻依舊嘴硬：‘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住別館算抬舉她！’梅森就跟在她身后，頭埋得快抵到胸口，大氣都不敢喘?！?/p>

“‘她是我的女兒！’父親猛地一拍桌子，拍得桌面震顫，水晶燭臺都叮當作響，‘我跟您說過多少次，那些流言都是貴族故意散播的！她剛出生時，您不是偷偷讓人取了我的血做血脈魔法嗎？您自己忘了？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羅南喝了口紅茶，掩去眼底的復雜：“老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過了好半天才哼道：‘我就是不喜歡她們母女！當年聽我的話娶了艾恩伍德家我的侄女多好，門當戶對！你看麗茲白，金發(fā)藍眸，血脈多純正高貴?！?/p>

“‘我只愛艾薇拉?！赣H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伊薇特是溫斯特羅姆家的小姐，是我的女兒，誰也不能輕辱?！?/p>

“就在這時，父親突然看向梅森，眼神像淬了冰：‘是你把伊薇特安排去別館的？還下令不準仆人理會她，連飯食都克扣？’”

“梅森嚇得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哭喊著‘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卻愣住了，指著她罵：‘我只說不讓她住主樓，沒讓你苛待她！你這刁奴，竟敢假傳命令！’”

“父親冷笑一聲，命人把梅森拖下去：‘不說實話就送地牢，讓她好好想想清楚。’那管家才抖著嗓子招了，說是麗茲白小姐跟她說，‘老夫人嫌鄉(xiāng)下丫頭帶壞風氣，給好東西吃也是浪費，免得丟公爵府的人，讓她知道厲害也好’?！?/p>

伊薇特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骨節(jié)泛白，杯壁的涼意沁入皮膚，讓她混沌的心緒清醒了幾分。

“麗茲白當時臉都白了，哭著說梅森曲解她的意思，還往老夫人身后躲，求祖母救命?！绷_南的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我實在聽不下去，就說了句‘這里是溫斯特羅姆公爵府，什么時候輪到艾恩伍德家的小姐指手畫腳了？’”

“父親當即下令，讓騎士把麗茲白送回艾恩伍德侯爵府，還說‘以后不必再來了，改日我會親自向侯爵討教’。老夫人氣得跳腳，說為了個鄉(xiāng)下丫頭要跟娘家結仇嗎？父親只冷冷看著她：‘母親是溫斯特羅姆家的老夫人，若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就好好在府里待著，反省清楚再說?！?/p>

“老夫人狠狠一跺腳，摔門回了房間，聽說到現(xiàn)在還沒出過門。至于梅森……”羅南的聲音沉了沉，“父親讓人杖責五十，以‘蓄意欺辱主家、藐視貴族’的罪名公開趕出府，還送了治安所備案，這輩子都別想在帝都的貴族家當差了?！?/p>

陽光漸漸移過桌面，在伊薇特的手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她沉默了許久，久到羅南幾乎以為她不會回應，才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羅南看著妹妹平靜的側臉，心里像壓著塊石頭，終究還是說了句：“伊薇特，對不起，是我們沒保護好你?！?/p>

伊薇特終于抬眸，黑瞳里似乎有微光閃動，像被風吹動的湖面：“都過去了?！?/p>

行駛的馬車里，阿多尼斯手中緊緊攥著一枚小小的樹葉吊墜，銀質(zhì)的葉片上鑲嵌著細小的綠寶石，與伊薇特脖子上的那枚一模一樣——那是艾薇拉當年給他的定情信物。指腹摩挲著冰涼的金屬葉片，他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藍眸里翻涌著外人看不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