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蒙蒙亮,霍磔抓著鄭公子的手臂把他拉起來,扛在肩上,道:“不著急,在這歇會。”
小道士扶著墻起身,道:“你們跟我來吧。”
許侺點頭,道:“麻煩了。”
有弟子跑去扶住小道士,他點頭道:“多謝。”
“不必客氣。”
許侺從屋里找了盞油燈,用流火點燃燈芯,跟在他們旁邊照明。
小道士為他們尋幾個房間,道:“房間都是打掃過的,委屈你們將就一下。”
霍磔道:“不礙事,我們在山上住慣了,不挑。”
“那就自行休息吧。”小道士點頭,一瘸一拐回自己房間。
許侺道:“你們自己安排歇息,有事喊一聲,散了。”
“是,師姐。”弟子們散開,在屋內尋地方歇息。
許侺點頭,伸手推開了房門,回頭揮揮手中的油燈,道:“燈,燈,你們要燈嗎?”
霍磔扶好鄭公子,道:“我們不用,你自己留著,快去歇會。”
許侺進屋反手將門關上,在桌上放下油燈,攤開書卷提筆細細寫著。怨鬼抓到,下一步就得明因、解怨。怨氣消除,鬼魂自會散去。明因,得從當事人——鄭家家人入手,她想起這個,頭有些發疼。
鄭家從一開始就有些隱瞞,委托他們來,還百般不信任,真是不知道該做何慨言。要是明日再不配合,就得想個法子詐詐他們。
前邊站著一個人,此人身形窈窕,藏藍色的發帶隨風飄揚,霍磔抬起手,想觸碰發帶,發帶從他手中滑過,手指尖仿佛有水流過,輕蕩著他的心。
面前的人回頭,露出側臉,霍磔看不清這人的臉,他往前走了一步,周邊的霧愈發大,逐漸將女子掩蓋。
霍磔急了,他往前跑去,想抓住女人,喊道:“娘!娘!”
身處在霧中,周圍一切都看不清,他伸手捉住女子的手腕,大霧逐漸散去,他高興抬頭,見窈窕女子的頭上有著銀杏般的鳥冠。
鳥冠人!
霍磔心中一驚,甩開了鳥冠人的手,往后退卻兩步,“你……”
面前的鳥冠人微微一笑,把手伸向霍磔,那雙手骨節凸顯,瘦弱干枯,指甲長而尖銳,跟個雞爪似的。
霍磔心驚膽顫,微微張嘴,邊退后,邊把手伸向腰處,想拔劍,忽然發現負在腰處的劍沒有了,除此之外,捆靈袋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霍磔手往腰圍處摸了一圈,跟被人洗劫了一波,一干二凈,低頭一看,自己的手變小了,身體也變小了!這分明是孩童模樣!
他轉身往后跑去,鳥冠人沒幾步就追上他,死死地抓住霍磔的手腕,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微笑,“你逃不掉的。”
霍磔拼命掙扎,鳥冠人的力氣很大,他沒能掙扎開,鳥冠人的臉越來越靠近他。他心口一震,胸膛仿佛有千斤重的大石頭壓著,讓他呼吸困難。
霍磔猛然震一下,醒了過來,他感覺身體渾身發軟,大口大口喘著氣,“啊,啊!”
是夢。
他坐起來,抬手摸摸額頭,摸了一手汗,他頭有些疼,仿佛有蟲豸在他腦中撕咬,爭先恐后覓食擴領土。
天已經大亮,陽光通過窗戶照在三師弟的身上,三師弟不滿嘟喃一聲,拉起被子蓋住頭,轉個方向又接著睡。霍磔起身下床,將三師弟扯到陰影處,三師弟沒什么反應,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霍磔活動肩膀,嗓子干渴如枯井,想找點水喝,抬腳往房門走去,推開門看見小道士從另一邊走過來。
小道士道:“起了?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霍磔作揖:“勞煩了,我去叫他們起床。”
小道士點頭,跟著霍磔進屋。
“師弟,起床。”霍磔把三師弟身上的被子扯下,“吃早飯了。”
三師弟嘴中喃喃幾句,霍磔沒聽清,“什么?”
三師弟緩慢坐起來,扯開身上的被子,道:“好熱啊。”
霍磔拎著被褥一角,將它丟回床上,道:“太陽曬在身上能不熱嗎?你自己醒醒,我去喊一下他們。”
小道士進門直奔鄭公子,鄭公子醒來緩了會,只覺得脖子有些發疼,伸手揉了揉,吃疼地“呲”了一聲。他脖子發紅,昨天被孩童掐了半晌,還挨上許侺一掌,不疼才怪。
小道士掏出藥瓶,道:“自己擦擦。”
鄭公子拿著藥瓶,這會倒是清醒了些,想起昨晚的事,他還是有些后怕,抓著小道士的手,詢問:“他,他,他……”
小道士豎起三根手指,淡淡道:“已經收進捆靈袋了,別想太多,只不過昨晚為護你,毀了道觀三間屋子。”
“無妨,無妨。”鄭公子心放了下來,“我給你賠!我給你賠!”
小道士微微一笑,道:“早飯已經準備好,請。”
霍磔敲了敲許侺的房門,喊道:“許侺,起床。”
聽到聲音,許侺這才從書卷中回神,天亮了。她回應一句,“欸好,等我收拾一下。”她將整理好的書卷收好,快速把自己收拾好出門。
霍磔依序去敲弟子的房門,將他們喊起來。許侺出來沒看見人,朝他們屋里瞄一眼,撤開。
道觀院子里有一顆大樹,樹上有好多鳥兒,歇息的、飛騰的都有。樹枝一晃動,站在上邊的鳥各自散開,頗為壯觀。
“嘰嘰嘰。”耳旁傳來鳥鳴聲,許侺往外挪動一步,抬眼瞥見屋頂有幾只小鳥落下。她從乾坤袋找出一小袋谷子,掏出一點,抬手吸引鳥兒。
幾只小鳥嘰嘰喳喳,從屋頂上飛下來停在地上,許侺挪步慢慢靠近它們,小鳥們往另一邊飛去。
“嘰嘰嘰。”
許侺沒法,把谷子撒在一旁的地上,撤回走廊里。小鳥們見許侺離開,飛去谷子那吃起來。
三師弟從屋子出來,見許侺依靠在柱子上盯著某處看得津津有味,道:“許姑娘早,你看什么呢?”
“早啊。”許侺指了指小鳥們那處,“看那。”
三師弟走近才看見一群小鳥在地上吃谷子。“小鳥?這鳥羽毛好生漂亮!”他感到驚喜,抬起手,模仿一聲鳥叫,“嘰嘰嘰。”
許侺疑惑三師弟為什么學鳥叫,三師弟嘗試幾次,有只小鳥飛向他,落在他手指上,他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小鳥的腦袋。
許侺一驚,道:“啊?真厲害!還會這個,你教教我唄。”
三師弟靦腆地笑了笑,道:“許姑娘說笑了,我只是學個了皮毛,我師兄他才厲害,不如我跟師兄說說,讓他教你。”
許侺莞爾,道:“那成,麻煩你了。”
正巧霍磔從屋里走出來,三師弟回頭,手上動靜過大,指尖上的小鳥展翅飛走了。他湊到霍磔身旁,一臉興奮,“師兄!”
霍磔疑惑,三師弟道:“師兄,你教許姑娘御鳥術吧。”
“啊?”霍磔挑眉,哈哈笑著,“我可是要收束脩的。”
許侺抱手,道:“可以,條件你開。”
霍磔道:“什么都可以?那我可要獅子大開口了。”
許侺眉頭挑起,心想:“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陽弄不來,要什么有什么。”
“列個單子,我準備齊全給你送去。”
霍磔詫然。江湖傳聞,許侺的家族家財萬貫,擁有各類奇珍異寶。聽她這語氣,傳聞看來是真的。想起許侺前天拿過來的鑲著藍寶石的匕首,貴重又貴重,與他的花比起來貴重百倍,可謂是大巫見小巫,還好沒接。
他笑著擺擺手,摟著三師弟,道:“再議再議,先去吃早飯吧。道士,你們好了沒?”
小道士和鄭公子從屋里出來,“走吧。”
鄭公子昨晚撞上怨鬼,他心里頭還在后怕著,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
許侺不由得瞥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輕聲飄下一句:“你知道昨天見到的孩童是你夭折的孩子吧。”
掛在霍磔腰上的捆靈袋里住著鄭夫人母子,距離鄭公子不到一指距離,他們正在里邊鬧騰著。許侺沒講這個,怕鄭公子知道后兩眼發白當場倒下。
鄭公子嚇得瞪大眼睛,整個人要跳起來,渾身發抖,指著許侺:“你你你······”
小道士回頭,道:“鄭公子,又怎么了?”
許侺故作驚訝,搭上鄭公子的肩膀,道:“鄭公子,您餓了?誒喲,餓得渾身發抖,快來人架著鄭公子走!快,別給餓暈了。”
兩名弟子一左一右抄起鄭公子的胳膊,快速地往齋堂去,忍著笑意道:“鄭公子,您堅持堅持,馬上就能吃到早飯了!”
許侺在后邊笑得不行,滿眼都是對自己杰作的欣賞。
小道士道:“鄭夫人的白事的確是我們著手操辦的,但那時候沒有出現什么問題。”
許侺抿口茶,道:“一切平安無事?聽說在白事一個月后,鄭公子在路上看見過一個女人罵他是負心漢,還請你們去過鄭家。”
小道士點頭,道:“有這個事,我們去過鄭夫人的墳墓看過,無事。鄭家也沒有邪祟的氣息。至那晚過后,鄭公子看到的女人就沒有出現過。”
仿佛是有人裝神弄鬼,趁著鄭公子醉酒看得不真切嚇唬他。是有人假扮還是驚魂前來,無從而知。
想了解的事情都已清楚,許侺笑笑道:“久仰鏡鴻道長的美名,今日卻不見他,道長去游歷了?”
小道士道:“是。道長常年游歷四方,不知何時回來,我得趕在他回來之前把屋子弄好,要不然得挨上一頓罵。”
霍磔喝完杯中的茶,掏出一瓶藥放在桌上,道:“療傷用的。”
小道士作揖,“多謝。”
先前還對鄭夫人難產而亡有所懷疑,昨晚孩童的出現,倒是坐實這個說法。母子怨鬼,必是有血緣關系的一母一子同一日過世才會形成。
按理說怨鬼形成一定是在死后不久,為什么鄭夫人母子在白事一個月后才現身?只為嚇嚇鄭公子?
不對,不對。
許侺很快否定這個想法,昨日鄭夫人的怨氣沖天,對鄭家,特別是對鄭公子的殺意深沉,又怎么只是為嚇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