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微曦,走在見過鬼的山道上,身邊還架著一個冰冰涼涼的身體,我有些恍惚。
溫瑰行抬頭放在我的肩膀上,清瘦單薄的身體依附著我。
我伸手攬著他的腰,他的下巴微微蹭過我的鬢角,又涼又癢,微涼的氣息拂過我的耳朵,真的很難受。
他手中虛握著燈籠,晃悠的暖光,映得他的眼底更加生動。
要說他是尸體,我覺得不像。
我處理過那么多尸體,僵硬程度、損壞程度都不一樣,怎么可能這么生動。
“要不我背著你走吧。”我實在受不了這種親近,根本沒法靜下心來偷聽他有沒有心跳。
我現(xiàn)在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你能背得動我?”他輕笑一聲。
“沒問題!”我在他身前蹲了下來。
尸體我都背過,死了的人特別沉,那是因為三魂七魄散了,只剩下一具沒有氣的軀殼,所以叫“死沉死沉”。
溫瑰行這么單薄,我想著背他會輕松些,可沒想到,他雙臂伸過我的肩頭,嘴唇就穩(wěn)穩(wěn)地貼在我的耳邊!
“沒想到娘子力氣這么大。”他的輕笑聲緊貼著我的耳朵傳入鼓膜。
那聲“娘子”低沉婉轉(zhuǎn),我被他弄得瞬間面紅耳赤。
順著他的指引走到村西頭時,我遠遠就看見謝伊弟拎著燈籠在岔路口張望。
他看到我們兩個人來,吃了一驚,不敢置信地提起燈籠,“溫七哥?真的是你!你身子好了嗎?”
“沒大好。”溫瑰行收斂了笑意。
這里稱呼別人,都是姓氏加上排行再加上“哥”或者“娘”,這稱呼是在宋朝初期的時候流傳的,看來這本書的成書時間,應該在一千年出頭。
“七哥若是還沒好,就別急著出門了。”謝伊弟伸手過來扶他。
“我不來,怕她被人欺負了。”溫瑰行瞥了我一眼。
“七哥說笑了,孫大爺請陳娘子來幫忙,怎么會欺負她。”
“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我問道。
謝伊弟點點頭,從門邊拿來一個籃子遞給我。
這年代沒有特殊的防護服,也不可能用一套燒一套衣服,我只能用白布包裹一下,然后簡單的包頭遮面。
孫大爺不到三十,勉強在縣衙當了個主簿,雖然只是九品小官,但在村里已經(jīng)是讓人仰望的官老爺了。
他面容白凈,一看就是讀書人的樣子。
“溫老弟,這就能下床走動了?”他驚訝地上下打量溫瑰行。
溫瑰行淺淺一笑,但那笑意根本不達眼底,他扯過我的手腕讓我站在他身后,“孫大人叫內(nèi)子來做甚?”
語氣不太友好,但孫大爺還是笑著,“我也是聽聞你新過門的娘子懂陽醫(yī)之術(shù),請她來幫忙入殮,當然,是有酬謝的。”
“縣城里沒有仵作嗎?為何非要找她?”溫瑰行懶懶地瞥了一眼孫大爺。
雖說秀才公子見官不跪,但溫瑰行這態(tài)度,更像個大老爺。
我生怕大老爺把到手的銀子弄沒了,偷偷捏了捏他的手指。
孫老爺嘆口氣:“已經(jīng)請縣里來人查案了,仵作年老腿腳不好,只能把尸身運回義莊查驗,這一來一往要耗費好多時日,當然,若是陳娘子實在害怕,不做也罷。”
開什么玩笑,我來都來了,你說這錢不讓我掙了?!
“我當然……”
“娘子莫要逞強。”溫瑰行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對孫大爺?shù)溃拔译S她一起進去看看,免得她恐懼暈倒。”
孫大爺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張寡婦的尸身被草草收拾在一張草席上,上面蓋了白布。
看見那白布隆起不正常的弧度,我閉眼深呼吸,給自己做了一個心理建設。
我們的工作就是讓人體面的離開世上,給活著的人一個較好的念想,所以不管這人生前是什么人,尸身多難看,我們也要懷著善意的情緒去處理。
“既然害怕,又何必應下這事?”溫瑰行蹙著眉,不解地看著我,“若只是缺銀子,等我好了就有,何必做這些?”
有安身立命的技能啊,為什么不工作?我還挺感激有這樣的機會。
以后若傳出去,這種棘手的事情都來找我,錢都給我賺,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要沒膽量看,就躲遠點,別又被嚇出病來,到時候還得買房媳婦來沖喜。”我調(diào)侃道。
溫瑰行微微瞇了眼睛,輕笑道:“被鬼影嚇暈的人,還好意思提膽量?”
可惡!我當時沒有心理準備而已!
干我們這行沒有膽小的,沒有體弱的,都是陽氣旺中氣足的人,又不是沒見過奇怪的事,只不過都視而不見罷了,會被嚇暈真是奇恥大辱。
我扭過頭去不再和他啰嗦,本來我想請看守的人將張寡婦抬到床板上去,比較方便操作,但孫大爺?shù)娜硕疾辉敢饪拷?/p>
“這般橫死之人氣場很差,不給錢誰愿意做事。”溫瑰行淡然地掃了一眼。
“那你來掌燈。”我將燭臺塞給他。
太暗了,就算周圍點了蠟燭,掛了燈籠,下巴總有陰影會遮住視線。
溫瑰行倒是沒有拒絕,他抬手攏了袖子,單手握住一個燭臺,蹲在我側(cè)面。
“溫瑰行,”我轉(zhuǎn)頭盯著他:“你如果要跟在我旁邊,就一定要遵守我的規(guī)矩。”
他挑眉,“你什么規(guī)矩?”
“第一要覆面,不管看到什么,也不管對我的操作有什么疑問,都不許開口說話,直到我把尸身蓋上。”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立刻拿一張白布給他圍上,在腦后打了個結(jié)。
“第二,你不許碰尸身的任何地方,有任何突發(fā)情況也不要驚訝,哪怕尸體坐起來了,我自己會按回去,不用你多事。”
他似是忍不住笑出了聲,搖了搖頭,“我倒不知你有這能耐。”
“你別管,反正你要聽話!”
“好,還有什么?”
我搖了搖頭:“沒了,你若是暈倒,要吐,請你跑出去院子里找個地方吐,別打擾我就行。”
布條掀開,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頭蓬松散亂的長發(fā),再往下看,血污覆面,眼睛還沒闔上,頸部的裂口又大又深。
跟我之前看到的鬼影提著的人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