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要主持孫老爺的喪儀，請了個道士，掃屋發引，誦經引路，孝子賢孫一路送往墳塋。

按傳統習俗，自殺橫死肢體不全者不入祖墳，孫老爺是猝死，本不該入家族墳塋，但孫大爺大概是想掩飾這個事情，畢竟他還在縣衙當差，不讓他老爹入家族墳塋的話，恐有人說閑話，影響官運。

他解釋說他爹子女眾多、人丁興旺，家財萬貫，再加上年紀大了，還沒有過病痛，算喜喪沒問題。

送到后，下坑兜土、點香祭拜、脫孝封土，一般來說落葬會在傍晚前完成，之后還有謝儀，所以必須在天黑之前回來。

可是眼下已過子時，一起去的送葬隊伍，包括那個請來的道士，一個都沒有回來。

“所以崔小哥來找你，是想讓你一起過去幫忙找人？”

我問完突然想到，這里不是我的工作單位，這個時代很少火葬，大多是土葬，經濟條件不錯的都會在棺材外面套一層槨，比如孫家。

孫老爺的棺槨就很厚重，抬著那樣大的棺槨在這片林子里不但難走，還很容易刮蹭，大抵他們是走了別的路才對。

我是這么想的，也就這么問出口。

溫瑰行牽著我的手往外走，聞言停下來，“倒是還有條近路，但是那個方向迷瘴太多，比這片林子更危險，畢竟有個道士引路，應該不至于，但你這么說……”

他緊鎖著眉頭，我能感覺到他有些猶豫。

“那是條近路？若是他們真走那個方向，肯定早就到了，崔小哥剛才那么急著來尋你，肯定也是怕耽誤了，你現在送我回去，一來一回要花多少時間，要是他們真遇上什么危險呢，走吧，我們一起去。”

“你？”溫瑰行狐疑地眼神上下打量我，“你現在又不怕了？”

“你那什么眼神啊，我本來就不怕，剛才是太突然了，我沒做好心理準備！”反正來都來了。

已經確定了溫瑰行不會害我，我還怕什么。

而且換個角度想，民俗學是交叉學科，我考的研究生又是殯葬方向，生活習慣、傳統文化、風俗特產、傳承技藝，如今能親身體驗，說不定就是老天爺要助我論文答辯，才送我這一場大夢。

溫瑰行一路牽著我往那條近道走去，一路都是下坡，地上有不少新鮮的紙錢，有幾張被微風吹著在地上打轉，飄落在路旁的雜草叢中。

一直走到一個岔路口，溫瑰行皺著眉頭停下。

“怎么會停在這兒？”他喃喃道。

我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地上的方形壓痕，邊緣有一圈堆積的濕潤泥土，這是被重壓的痕跡。

“奇怪，棺材怎么會落地？”

這是犯了大忌諱啊，歷來停靈棺材不能落地，送葬隊伍都是要對過八字的，就算累了也有換手的。

棺材落地，亡魂生根，得就地掩埋，但這里是山路，不宜安葬，除非遇上了不得不放下棺槨的事，我又想起那兩個盜賊，“會不會是遇上了專門偷盜陪葬品的歹人？”

這片是專門的墓葬區，若是有歹人在這里蹲點，孫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肯定會被盯上的。

“你說的歹人，大都是等下葬之后人都走光了再挖墳掘墓偷盜，那么多人送葬，不至于起正面沖突，這里的問題沒那么簡單，也不單是今天這一樁，你當本府為何要入世查案。”

溫瑰行再次牽起我的手往前走，這里已經離黑河村很近了。

一路走來，路上能看到的紙錢越來越少，最后在一處枝椏上，我們看到了一塊隨風搖曳的布條，看顏色質地，像是道袍。

可是環顧四周，這附近一個人都沒有。

官家劃的墓葬區沿著一大片河道，包裹著連綿的山地，也就是黑河村，聽溫瑰行說這里住著幾十戶人家。

“是崔小哥告訴你的？”我問道。

“嗯。”溫瑰行沒多說，下巴輕抬，示意我繼續走。

這里似乎比白河村還要冷，我忍不住裹緊衣裳摩挲了兩下胳膊，側頭瞥了一眼身旁的溫瑰行，他穿的很單薄，但看起來一點也不冷的樣子。

進黑河村要過一條淺淺的河灘，而后進入中間的峽谷，這里砂石滿地，沿路還能看到一些似乎已經風干的動物尸骸，再往深處走，遠遠似乎能看見一兩戶人家了，但也是漆黑一片，不過這個時辰睡了也很正常。

前面不遠處有兩個人影提著燈籠迎面走來，兩人不知是不是醉鬼，許是因為佝僂著身形，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

等走近了，擦肩而過時，我忍不住側頭瞥了一眼，那兩個人竟正好也在看我們。

這一眼嚇得我寒毛直豎，下意識抓緊了溫瑰行牽著我的手。

那兩人嘴歪眼斜，眼神陰森怨毒，好像與我們有什么仇恨一樣。

但好在他們沒有停下來，只瞪了我們一眼，就這樣走過去了。

與他們拉開一段距離后，我湊近了些，低聲問：“你剛才有沒有看到……”

話未說完，溫瑰行卻突然停下腳步。

他看著前方，輕抬下巴：“這里就是溫……大姐家。”

誒？大姐？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有個身型纖細的女子背對著我們在前面不遠處的院子里。

太好了，這里還有熟人能問一下，她住在黑河村，肯定比我們知道的多，而且大半夜的，要是真遇上什么，還能進她家躲一躲。

我快步走過去，隔著籬笆柵欄喊她：“是溫家大姐嗎？”

眼前的女子背影僵了一瞬，手里的動作停下。

我看到她手里拿著斧頭，腳邊鋪滿散落的木頭，原來是在劈柴。

“誰？”她似乎有些警惕，依舊背對著我。

“嗯……我是，我剛嫁給你們家老七。”我硬著頭皮說完，瞥了一眼溫瑰行，他嘴角噙著笑。

“老七媳婦？”那女子喃喃道。

她緩緩轉過身來。

一股巨大的力道拉著我的胳膊把我帶離籬笆柵欄，我嚇了一跳，轉瞬已經被溫瑰行拉到他身后。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那個女子已經完全轉過身來。

一張男人的臉出現在我眼前，不對，她怎么有兩張臉！

眼前天地倒懸，最后的記憶就是溫瑰行擔憂地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