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裹著桂花香鉆進窗戶時，林溪正在用紅粉筆在黑板右側寫“今日值日生”。粉筆末簌簌落在她的羊角辮上，像撒了把細鹽。她踮著腳把最后一個名字補全，轉身時正好撞見陳陽背著書包從門外沖進來，校服外套的拉鏈歪在一邊，書包上掛著的奧特曼掛件“啪嗒”撞在門框上。

“陳陽！遲到！”林溪立刻舉起手里的半截粉筆，在講臺上的小本子上劃了個勾。那是她的“紀律本”，誰上課說話、誰偷偷看漫畫、誰把零食帶到教室，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放學前要一條不落報給班主任。

陳陽像是沒聽見，把書包往座位上一甩，發出“哐當”一聲響，驚得前排女生回過頭。他沖林溪做了個鬼臉，舌尖抵著嘴角，露出顆剛換不久的小虎牙。“林大班長，今天天氣這么好，適合睡覺。”

林溪的臉有點發燙。她最煩陳陽這副樣子——明明犯了錯，卻總像在跟你開玩笑，讓你想發火都找不到正經的由頭。她噔噔噔走下講臺，把紀律本戳到他桌子上：“簽字！遲到三次要請家長的。”

“簽就簽。”陳陽從筆袋里摸出支沒蓋筆帽的鉛筆，在名字后面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這樣比較好看。”

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笑，林溪的手指捏得粉筆都快斷了。她是三年級開學時被選上當班長的，班主任說她“責任心強，做事認真”。可自從陳陽轉來這個班，她的“認真”就總被攪得七零八落。

陳陽是上個月從鄉下轉來的，聽說是跟著打工的爸媽來城里。他不愛穿整齊的校服，作業本上的字歪得像蚯蚓，還總愛做些奇怪的事——把毛毛蟲放進女生的鉛筆盒，在走廊的墻壁上畫小烏龜，甚至有一次，趁林溪在黑板上寫字，偷偷把她的板凳搬到了講臺底下，害她轉身時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蹲。

那次林溪哭了半節課，眼淚把課本都打濕了。班主任讓陳陽道歉，他梗著脖子說“就是想跟她玩”，最后被拎到辦公室罰站了一下午。可第二天，他居然把一只用草編的小兔子放在了林溪的桌洞里，草葉上還沾著點泥土。

林溪把草兔子扔進了垃圾桶。她才不要跟這種調皮鬼“玩”。

數學課上，老師在黑板上寫應用題，林溪聽得格外認真。她的數學不算好，尤其是應用題，總像繞迷宮似的繞不出來。她正低頭在草稿本上演算，忽然感覺后背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

她回頭，陳陽正假裝看黑板，嘴角卻偷偷往上翹。林溪皺著眉轉回來，剛要拿起筆，又被戳了一下。這次她抓得快，猛地回頭，正好看見陳陽把一根細細的紙卷往回縮——是用草稿紙搓的小紙棒。

“陳陽！”林溪壓低聲音喊他，“你干什么！”

“借塊橡皮。”陳陽的聲音比她還低，眼睛瞟著她桌角的那塊草莓橡皮。那是媽媽給她買的，粉色的，帶著淡淡的香味，她平時都舍不得用。

“不借。”林溪把橡皮往抽屜里塞了塞。

陳陽沒再說話。可等林溪做完一道題，低頭找橡皮時，卻發現它不見了。她急得在桌洞里翻來翻去，額頭上都冒出了汗。就在這時，她看見陳陽正低著頭，手里捏著塊粉色的東西，在草稿紙上擦來擦去。

“那是我的橡皮！”林溪氣得差點站起來。

陳陽慢悠悠地抬起頭，把橡皮舉起來。林溪這才發現，她那塊嶄新的草莓橡皮上，被人用黑色水筆畫了個大大的鬼臉，眼睛歪歪扭扭的，還吐著舌頭。

“現在是我的了。”陳陽把橡皮揣進自己的口袋，沖她得意地笑。

林溪的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她覺得又氣又委屈，鼻子一抽一抽的，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數學老師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皺著眉問：“林溪，怎么了？”

“他……他搶我的橡皮，還在上面畫畫……”林溪的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

全班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陳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解釋什么，最后卻只是把頭低了下去，耳朵尖紅得像要滴血。

老師把陳陽叫到講臺前，批評了他幾句，讓他把橡皮還給林溪。陳陽把橡皮從口袋里掏出來，遞還給林溪時，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林溪接過橡皮，看見鬼臉旁邊還歪歪扭扭寫了個“對不起”，字小得幾乎看不清。她突然有點說不出的滋味，好像剛才那股火一下子被戳破了，只剩下點悶悶的余溫。

下午的體育課，老師讓自由活動。女生們聚在樹蔭下跳皮筋，林溪卻沒什么興致，坐在石凳上，手里捏著那塊畫了鬼臉的橡皮發呆。

“喂，你怎么不玩？”

陳陽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林溪回頭，看見他手里拿著個籃球，額頭上全是汗，校服領口都濕透了。

“關你什么事。”林溪把橡皮塞進兜里，站起身想走。

“那個……橡皮我賠你一塊新的吧。”陳陽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明天就給你帶來。”

林溪愣住了。她以為他會像平時一樣嬉皮笑臉，或者干脆裝作沒看見。

“不用了。”她小聲說。其實那塊橡皮除了多了個鬼臉，也沒什么不好，擦起來照樣干凈。

陳陽像是沒想到她會這么說，眼睛亮了一下。“那……我教你打籃球吧？”他把籃球往地上拍了拍，“很簡單的。”

林溪剛想搖頭，陳陽已經把球扔了過來。她慌忙伸手去接，籃球砸在胳膊上，有點疼，還帶著他手心的溫度。

“笨蛋，這樣接。”陳陽跑過來，站在她對面，張開雙臂做示范，“像這樣，抱住它。”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能看見他鼻尖上的小汗珠。林溪突然發現，陳陽的眼睛其實很亮，像夏天晚上天上的星星。

她學著他的樣子，笨拙地把球抱在懷里。陳陽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對，就是這樣。”

遠處傳來女生們的笑聲，風里飄著桂花的甜香。林溪抱著籃球，看著眼前這個剛剛還跟她搶橡皮的男生，突然覺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討厭。

放學時，林溪收拾書包，發現桌洞里多了顆水果糖，橘子味的，糖紙亮晶晶的。她抬頭往陳陽的座位看，他已經背著書包走到了門口，正回頭往這邊望。看見林溪看他，他立刻轉過身，腳步匆匆地跑了出去，書包上的奧特曼掛件晃來晃去的。

林溪把糖紙剝開，橘子的甜味在舌尖散開。她捏著那塊畫了鬼臉的橡皮，突然不想把它扔進垃圾桶了。

也許，留著也挺好的。她想。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幾片，像撒在地上的碎金子。林溪不知道，這顆橘子糖和這塊畫著鬼臉的橡皮，會是她和陳陽漫長故事里，最甜也最吵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