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晨光總帶著點懶怠，林溪踩著預備鈴沖進教室時，陳陽已經把書包掛在了椅背上，正用尺子在桌子中間劃橫線。他劃得格外認真，鉛筆尖在木頭上留下淺淺的溝痕，像條歪歪扭扭的小溪。

“你干什么？”林溪把書包往桌上一放，震得桌角的粉筆盒都跳了跳。

陳陽舉起尺子，沖她揚了揚下巴：“劃界啊。你的東西不許過這條線，我的也不過去，省得你總說我碰你作業本?！?/p>

桌沿上還留著昨天的痕跡——他的數學練習冊超了界，被林溪用紅筆圈了個圈，旁邊寫著“越界，警告一次”。此刻那道紅圈旁邊，新的鉛筆線像條挑釁的蛇，把本就不寬的課桌劈成了兩半。

林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拉開椅子坐下。她的文具盒“啪”地落在桌上，鐵殼子剛好壓過線半厘米。陳陽的眼睛立刻瞪圓了：“喂，壓線了。”

“就壓?！绷窒室獍迅觳仓馔沁呌峙擦伺?，“這桌子是學校的，又不是你的。”

陳陽氣鼓鼓地盯著她，手指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最后卻抓起鉛筆，在自己那邊畫了只吐舌頭的小狗，正好對著林溪的文具盒。

早自習的鈴響了，林溪站到講臺前領讀課文。她的聲音清脆，像浸了晨露的樹葉，讀到“秋天來了，大雁往南飛”時，眼角的余光瞥見陳陽正在折紙。他的課本立著擋著臉，兩只手在下面飛快地翻折，紙張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陳陽，”林溪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來讀第三段。”

課本“啪”地倒下去，露出陳陽來不及藏起的紙飛機。他慌忙把飛機塞進抽屜，站起來時帶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響聲。全班都在憋笑，他紅著臉撓撓頭，半天也沒從嘴里蹦出一個字。

林溪抿著唇，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來。她清了清嗓子，把課本翻到那一頁：“第三段，從‘田野里’開始。”

陳陽磕磕絆絆地讀著，把“稻子金燦燦”念成了“稻子金閃閃”，惹得后排男生“噗嗤”笑出了聲。林溪站在講臺上，看著他梗著脖子努力念對每個字的樣子，忽然覺得他剛才藏紙飛機時的慌張，有點像被抓住偷吃東西的小貓。

課間操結束后，林溪抱著一摞作業本往辦公室走，剛下樓梯就撞見陳陽和李浩然在搶一個彈珠。那彈珠是透明的，里面嵌著朵藍色的花，在陽光下轉著圈閃。陳陽仗著個子高，把彈珠舉過頭頂，李浩然踮著腳夠了半天也夠不著，急得臉都紅了。

“陳陽！不許在走廊打鬧！”林溪皺著眉喊了一聲。

陳陽手一松，彈珠“啪嗒”掉在地上，滾到了林溪腳邊。他彎腰去撿，額頭差點撞上她的膝蓋，鼻尖掃過她的褲腿，聞到股淡淡的肥皂味。

“還給你。”林溪撿起彈珠，塞進李浩然手里，轉頭瞪著陳陽，“再鬧就記你名字了。”

陳陽沒說話，只是盯著她懷里的作業本。最上面那本是他的，封皮上被他畫了個小怪獸，此刻正對著林溪的手指齜牙咧嘴。

“你的作業錯了三道題?！绷窒袷峭蝗幌肫鹗裁矗a充道，“老師讓你中午去辦公室改。”

陳陽的臉垮了下來。他最煩數學題，那些數字像會跑似的，怎么也算不對。他看著林溪抱著作業本走遠的背影，羊角辮在肩膀上一顛一顛的，突然從口袋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糖紙——是昨天剩下的橘子糖，他沒舍得吃。

中午的教室空蕩蕩的，陽光把桌椅的影子拉得老長。林溪趴在桌上算數學題，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點。陳陽從辦公室回來，手里捏著改完的作業，紅叉旁邊被老師寫了個大大的“補”字。

“喂，”他在林溪旁邊站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句，“這道題怎么算？”

林溪抬頭，看見他指著一道應用題，眉頭皺得像個小老頭。那道題確實難，她昨天也算錯了，還是問了老師才弄明白。

“你先把已知條件列出來。”她把自己的草稿本推過去，“比如這個，總路程除以速度和……”

陳陽湊得很近，林溪能聞到他頭發上的汗味，混著點陽光曬過的味道。他的手指點在她寫的算式上，指甲縫里還沾著點鉛筆灰。

“這里，為什么要加起來？”他問，聲音比平時低了點。

“因為是相向而行啊。”林溪用筆尖敲了敲紙，“就像兩個人從兩頭往中間走，速度要加在一起算?！?/p>

陳陽盯著算式看了半天，突然“哦”了一聲，眼睛亮得像被點亮的燈泡?！拔叶耍　彼テ鸸P，在自己的草稿紙上飛快地寫，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林溪看著他低頭解題的樣子，突然發現他認真起來的時候，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陰影。她趕緊低下頭，假裝繼續算題，耳朵卻有點發燙。

下午輪到林溪和陳陽值日。林溪拿著抹布擦窗戶，玻璃上的水漬被她擦得干干凈凈，能看見操場邊的梧桐樹葉在風里搖晃。陳陽拿著掃帚在掃地，卻總把灰塵往林溪那邊掃，惹得她回頭瞪他。

“你故意的吧？”林溪把抹布往盆里一扔，水花濺到了他的褲腿上。

“誰讓你擦這么慢?！标愱柊褣咧阃厣弦昏疲拔叶紥咄耆帕??！?/p>

“那你擦黑板啊。”林溪抱起胳膊，“昨天的粉筆灰還沒擦干凈呢?！?/p>

陳陽還真去擦黑板了。他夠不著最上面的字，搬了個凳子站上去，踮著腳揮舞黑板擦，白色的粉筆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落了層雪。林溪看著他晃晃悠悠的樣子，突然有點擔心，萬一摔下來怎么辦？

“喂，小心點?！彼滩蛔≌f。

陳陽回頭沖她笑，黑板擦上的灰蹭到了臉頰，像只花臉貓。“放心，我才不會摔……”話音未落，凳子突然晃了一下，他“哎呀”一聲，手忙腳亂地抓住黑板框，才沒掉下來。

林溪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沖過去扶住凳子：“說了讓你小心點！”

陳陽站穩了，低頭看著她緊繃的臉，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澳闶遣皇菗奈?？”他故意逗她。

“誰擔心你了！”林溪的臉一下子紅了，轉身就往講臺那邊走，“我是怕你摔了還要我去報告老師，麻煩。”

陳陽看著她的背影，肩膀還在微微發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彈珠，是早上從李浩然那搶來的，藍色的花在陽光下轉著圈。他猶豫了一下，把彈珠放在了林溪的桌洞里。

放學時，林溪收拾書包，手指碰到個圓滾滾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那顆嵌著藍花的彈珠，躺在她的文具盒旁邊，像只安靜的眼睛。

她抬頭往陳陽的座位看，他正背著書包往外走，腳步輕快，書包上的奧特曼掛件一晃一晃的。走到門口時，他像是感應到什么似的，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的瞬間，陳陽飛快地轉過頭，跑出了教室，衣角掃過門框，帶起一陣風。

林溪把彈珠放進文具盒，和那塊畫著鬼臉的橡皮并排放在一起。她看著桌中間那道淺淺的橫線，突然覺得，這條“楚河漢界”好像也沒那么討厭。

夕陽把教室染成了暖黃色，粉筆灰在光里慢慢跳舞。林溪不知道，往后的無數個日子里，她會和陳陽在這條線兩邊，吵吵鬧鬧地分享一塊橡皮，一張草稿紙，直到把所有的界限，都走成了彼此靠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