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山姆會員店像被捅了的馬蜂窩，喧囂得能掀翻屋頂。巨大的購物車在水泥地上碾出“哐當”聲，促銷廣播里的甜美女聲循環播放著“智利車厘子99元3斤”，烘焙區飄來的黃油香氣混著生鮮區的冷氣，在空氣中攪成一團混沌。女媧推著一輛堆成小山的購物車，車斗里塞滿了任璐列的清單——從進口洗衣液到兒童輔食，活像要給部落囤積過冬物資。

“媧姐，你看這洗衣液，比上次任璐推薦的還便宜。”伏羲跟在旁邊，西裝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他今天穿了件休閑襯衫，是女媧特意選的，說“方便干活”。此刻他正盯著貨架上的包裝，試圖從那些外文里找出“清潔力”的線索，活像在破譯部落的圖騰密碼。

女媧沒抬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滑動。筑夢集團的郵件提醒跳了出來，是古建筑修復項目的材料清單——她剛接了個明代戲臺的修復活兒，木匠師傅說需要特殊的桐油和榫卯加固膠。“伏羲，幫我拿一下第三排的橄欖油。”她頭也不抬，指尖在“生漆采購”那欄打了個勾，“要意大利產的，瓶身上有橄欖枝圖案的那種。”

伏羲應聲而去，剛走到貨架前，就被一陣急促的“咚咚”聲撞得一個趔趄。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寶媽推著嬰兒車沖過來，車斗里的紙尿褲散落一地，孩子在車里哭得撕心裂肺。“對不起對不起！”寶媽手忙腳亂地撿東西，“這孩子非要吃棒棒糖，攔都攔不住！”

伏羲下意識地扶住搖搖欲墜的購物車，剛想說“沒關系”，就見寶媽的車轱轆碾過他的皮鞋。他皺了皺眉，卻想起女媧昨天的叮囑，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彎腰幫她撿紙尿褲：“下次慢點，地上滑。”

寶媽愣了一下，大概沒見過這么“好脾氣”的壯漢，連聲道謝著匆匆離開。女媧走過來，眼里帶著笑意：“不錯嘛，學會寬容了。這可是‘男德’進階課的重點。”

伏羲的耳朵有點紅，剛想說話，就被一陣夸張的叫喊打斷。生鮮區那邊，一個穿亮片吊帶的主播舉著手機，對著榴蓮堆大喊：“家人們看看這榴蓮！果形多圓！皮薄肉厚！99塊一個，上車！”她的聲浪震得冰柜嗡嗡作響，幾個老太太被嚇得直往后退。

“她在干嘛？”伏羲警惕地盯著主播手里的手機，“對著石頭（榴蓮）喊魂？”

“那是直播帶貨，”女媧忍著笑，點開手機里的工作群，給木匠師傅回了條消息，“就像部落里的貨郎，只不過用的是手機。”她頓了頓，指著遠處的刷臉支付機器，“你看那個，現在付錢不用帶錢，刷臉就行。”

伏羲的眼睛瞬間亮了。他甩開女媧的手，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機器前，對著攝像頭齜牙咧嘴地做鬼臉。“這是在‘開光’嗎？”他邊做表情邊嘀咕，“得讓它認主才行。”機器屏幕上跳出“識別失敗”的紅色字樣，滴滴的警報聲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一個穿灰色制服的防損員正好經過，見伏羲東張西望還對著機器怪笑，立刻警惕地走過來。他手里的對講機滋滋作響，目光像掃描儀似的在伏羲身上掃來掃去：“先生，請出示您的會員卡。”

伏羲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石頭——那是他早上出門時撿的，覺得花紋好看，想送給女媧當禮物。防損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手悄悄按在了腰間的對講機上。

“他是我朋友。”女媧趕緊走過來，掏出會員卡刷了一下，“我們剛辦的會員，他不太懂規矩。”她笑著解釋，手指輕輕碰了碰伏羲的胳膊，“別搗亂，不然不給你買牛肉干。”

伏羲立刻老實了，像被捏住后頸的貓，乖乖跟在女媧身后。經過臨期食品區時，他突然停住腳步。貨架上的餅干、牛奶都貼著紅色的“打折”標簽，在他眼里，這場景像極了部落里的“祭品處理區”——那些過了祭祀期的食物，總要舉行儀式才能處理。

“這里需要祭拜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揉得皺巴巴的購物清單，那是任璐用毛筆寫的，看起來像塊獸骨。他舉著清單，對著貨架念念有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旁邊一個正在補貨的理貨員嚇得手里的罐頭都掉了，結結巴巴地說：“先……先生，打折的不用拜，掃碼就能買……”

女媧又氣又笑，拽著他往前走：“別丟人現眼了。那是快過期的食品，便宜賣而已，跟祭祀沒關系。”她指了指不遠處的盲盒促銷區，“你看那個，超市搞活動，盒子里的東西隨機發，跟抽獎似的。”

伏羲的眼睛又亮了。他蹲在盲盒貨架前，手指在盒子上敲來敲去，像在占卜龜甲。“這是占卜法器！”他興奮地說，“我能用八卦算出來里面是什么！乾為天，對應零食；坤為地，應該是日用品……”他邊說邊把盲盒按八卦方位擺開，嘴里念念有詞。

女媧沒理他，走到橄欖油貨架前，發現想要的那款擺在最高層。她踮起腳尖夠了半天，指尖剛碰到瓶身，就聽見身后傳來“嘩啦——”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只見伏羲站在意大利面貨架前，腳下堆著一座“面山”——他為了幫女媧拿高處的橄欖油，不小心碰倒了堆疊的意面盒，幾百盒面條嘩啦啦全砸了下來，像場黃色的雪崩。

周圍的人嚇得尖叫著后退，防損員聞聲趕來，看到滿地狼藉，臉都綠了。“你干什么！”他指著伏羲，聲音都在發抖，“知道這損失多少錢嗎？”

伏羲卻一臉淡定，從口袋里掏出那幾塊漂亮石頭，遞到防損員面前：“按我們部落的規矩，打碎東西用等價物賠償。這是我昨天在河邊撿的玉石，比這些面條值錢。”

防損員看著那幾塊普通的鵝卵石，差點氣笑了：“你當我是傻子？趕緊叫你們負責人來！”

“不好意思，是我們不小心。”女媧快步上前，拿出手機調出會員積分，“這些積分能抵一部分錢，剩下的我掃碼支付。實在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她的語氣誠懇，態度從容，防損員的火氣頓時消了大半。

伏羲看著女媧熟練地操作手機，突然覺得有點羞愧。他蹲下身，開始默默地撿地上的意面盒。不知怎的，他擺著擺著，就按八卦方位把盒子歸攏——北邊放全麥面（屬水），南邊放螺旋面（屬火），東邊放細面（屬木），西邊放寬面（屬金），中間堆著通心粉（屬土）。

這場景正好被來巡場的區域經理看到。他盯著那整齊的“八卦陣”，眼睛越睜越大——這擺放方式竟和總部新出的動線設計圖一模一樣！他悄悄拉過防損員：“那個男的是誰？是不是總部派來的神秘督導？”

防損員一臉懵：“不知道啊，看著像個神經病……”

等女媧和伏羲推著購物車走到自助收銀臺時，廣播里突然響起：“請顧客朋友們注意，意大利面區正在進行‘神秘陳列藝術展’，歡迎大家前往參觀……”

伏羲愣了愣，問女媧：“他們在說我嗎？”

女媧掃完最后一件商品，看著屏幕上的金額，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嗯，你一不小心，成了超市的‘風水大師’。”

自助收銀臺發出“滴”的一聲，打印出長長的購物小票。伏羲拎起沉重的購物袋，雖然胳膊有點酸，心里卻甜滋滋的。他看著女媧低頭核對小票的側臉，陽光透過超市的玻璃窗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層金粉。

“下次，我還來幫你購物。”他突然說，聲音比貨架上的巧克力還甜，“我會努力學好怎么用刷臉支付，怎么擺東西……還會記得，不能用石頭賠償。”

女媧抬頭看他，正撞進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那里面映著超市的燈光，映著她的影子，像藏著一整個宇宙的溫柔。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轉過頭，假裝看遠處的促銷廣告牌：“……先學會別再弄倒貨架再說。”

遠處，那個直播帶貨的主播還在喊：“家人們！看我發現了什么？超市驚現八卦陣陳列！這波操作太神了！”她舉著手機對準伏羲擺的意面堆，直播間的彈幕瞬間刷滿了“666”。

伏羲看著那閃爍的手機屏幕，突然覺得，這個光怪陸離的現代社會，好像也沒那么難適應。至少，在這里，他能為女媧拎起購物袋，能學著做她喜歡的“現代男人”——哪怕代價是弄倒一座“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