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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浮山云院

第二章

流云峰弟子都有夜課,其中一項便是“云燈戲”。

赤霄的尾巴永遠比耳朵先感知到雷雨云,控火不穩炸了燈籠,追著碎紙片瘋跑。而顏淵用枯枝喚醒玉簪花苞當燈穗,卻被赤霄燎焦花瓣。

“你的花把我的紙殼子燙了三個洞!”

“你的火苗方才舔到了我的袖子。”

爭執間,仙君悠悠地宣布:“明日浮山云院‘飛云’開課——”果然,兩少年同時脊背發涼。

飛云?從那么高的山巔上往下蹦,那不得廢半截?

晚霞剛剛歇下山去,流云峰頂那輪初生的大月便顯了輪廓,清輝灑在平滑如鏡的巨大石坪上。這石頂,白日里是演武場,入夜便成了峰上數百弟子的燈會。

墨色云團自西北方涌來,悄無聲息地翻滾著,漸漸逼近流云峰頂,帶著一種壓抑潮濕的土腥氣。云團里還不時隱隱閃爍著細碎的銀蛇,尚在沉睡,氣息卻已鼓蕩。石坪邊緣,正在跟一團竹紙膠糊奮戰的赤霄猛地頓住。

不是耳朵——他那對精神抖擻的犬耳只是略略豎高了一些,倒是身后那條蓬松如同大號拂塵的赭紅色犬尾,像被無形的針狠狠扎了一下,“唰”地炸了毛,有如松針!

“又來了!這老瘟神!”赤霄罵罵咧咧地咕噥,橙紅的眼珠子煩躁地盯著自己手里那根正在用指尖微弱火苗小心烘烤竹篾關節的“赤焰”靈力。方才還服帖的火苗,突然像見了惡棍的瘋狗,不受控制地“噗噗”往外亂竄兩下,細如指尖的焰心猛地躥高一寸,火舌貪婪地舔舐上去!

“滋啦——!”一股焦糊味瞬間彌散。

“嘶——”赤霄驚得怪叫一聲,差點把自己的手指頭燎了,真可謂“引火燒身”。盡管他手忙腳亂地及時收住了火,又不停地大口大口吹著氣,然而終究晚矣。

而他耗費了整堂手工課才勉強糊攏骨架、小心翼翼地貼上最后一塊云紋彩紙的燈籠——那飽含他心血、歪歪扭扭寫著“流云第一”的半成品——此刻如漏了氣的皮囊,被那不聽話的火舌猝不及防舔破的大洞邊緣迅速焦黑卷曲!剛剛吹熄的火星濺上燈紙,一個燎眼的大窟窿,伴著幾縷不屈的青煙。

“我的燈!”赤霄心痛得嗷嗷直叫,也顧不得那焦臭難耐的氣息,甩開手里的工具,拔腿就追!

那破碎的彩紙碎片隨著突如其來的峰頂勁風,打著旋兒輕盈地飄起,越飛越高。赤霄踩著厚底練功靴,在光滑的石坪上踉踉蹌蹌連蹬幾步才穩住,赭紅的尾巴激烈地掃打著空氣輔助平衡,整個人“嗖”地躥出去,活像條炸了毛追著落葉撒歡狂奔的大狗,大吼著追向那些四散的焦黑紙片。

“別跑!給爺回來!”

晚風吹拂,帶著云潮將至的濕氣。赤霄那團跳躍的火焰光影和他追逐碎片的狼狽身影,撞破了一片流淌的月華。

月華如水,淌到石坪稍遠靠花圃的一側。顏淵微微側身,避開了那群打鬧著的,靈力化作細藤牽引著各色花燈在空中旋轉笑鬧的頑皮師弟。

他并未去看旁邊石案上預備好的素白燈籠紙。他只是原地站著,雪白的長發用一根雕琢精細、纏繞著銀白纏枝蓮紋的骨簪松松挽起,幾縷發絲垂在鬢邊,拂過他右耳上方斜斜別著的那副小巧玲瓏的白玉狐面。那面具半遮著他的額頭與右眼尾,露出線條優美的左半邊臉頰和溫潤如玉的下頜。薄而色澤淺淡的唇輕輕抿著,顯出幾分超逸的神氣。

一截昨夜被風刮斷、早已干枯發脆的玉簪花枯枝躺在他素白無塵的掌心。骨節分明、幾近透明的手指虛拂過枯枝,指尖不見光華,只有一絲極其溫潤、幾乎融于月色的生命氣息悄然滲入。

枯槁焦黑的枯枝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龍被春雨喚醒。最頂端那干癟褶皺的枝椏猛地一顫,鼓起一個小小的芽苞。淡青色經絡在芽苞下清晰浮現,飛速蔓延。噗嗤一聲輕響,幾乎微不可聞。芽苞裂開,頂出一簇皎潔如滿月、玲瓏剔透的玉簪花苞!花苞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清冽淡雅的氣息四散開來,一絲絲鮮活流轉的瑩白光芒在花瓣邊緣悄然凝聚、流動。

成了!

顏淵唇角極淡的弧度一閃而逝。他抬手,預備將這凝聚了月華精魄與新蕊生機的花苞,嵌入早已準備好的那盞簡樸的細竹燈籠燈口中央。

可恰在此時!

一道被風吹得暈頭轉向、邊緣猶帶縷縷火星的焦黑破紙片,打著旋兒,如同被無形的線牽扯著,直撲向顏淵掌心托著的那簇嬌柔瑩白的玉簪花苞!

赤霄追著紙片的影子恰好沖到此地,只來得及怪叫:“當心我的燈皮——”

話音未落!

那焦熱滾燙、帶著火毒的破爛邊緣,已經狠狠掃過了顫巍巍初綻、冰肌玉骨的玉簪花苞!

“嗤啦——!”

一縷白煙驟然騰起!柔嫩花瓣沾染上灼熱碳灰,如同被熱油潑過,那片被剮蹭到的花瓣尖兒肉眼可見地迅速萎軟下去,如同上好的白絹被無情地燙穿,由月白轉為刺目的焦黃!

與此同時,顏淵另一只手中那盞尚未組裝完成的素白燈籠紙,被赤霄急撲帶起的一股滾燙氣流(純粹是他奔跑帶起的體溫和殘余火性)沖擊,“噗噗”幾聲輕響,仿佛被無形鋼針扎透,赫然出現三枚綠豆大小、邊緣焦糊的窟窿!晚風透過紙洞灌入,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赤霄猛地剎住腳步,盯著顏淵手中那破了三個洞的燈籠紙,赭紅的犬耳筆直豎起,尾巴毛再一次炸開:“喂!冰楞子!你的花枝子燙了我的燈籠皮!”

顏淵的目光從掌心那朵焦了尖兒,靈光暗淡,甚至因此逸散出一絲惱火般燒灼氣息的玉簪花苞上抬起,又緩緩落到自己被火星撩到的袖口——原本纖塵不染的白底繡金藤蘿的袖擺邊緣,一點不起眼的焦灰痕跡如同惡心的蒼蠅屎,刺目至極。那點污漬像是帶著高溫,穿透了昂貴的云錦料子,燙在了他極致的潔凈感上。

他微側著臉,露出的左眼睫羽低垂,冰冷的視線透過白玉狐面的邊緣,精準地釘在赤霄那張汗津津、帶著不滿和一絲控訴的臉上。方才為了追那破紙片蹭上的泥印在那張生動的臉上格外顯眼。薄唇輕啟,那清冷的嗓音像是浸了深澗寒冰的水滴,一個字一個字砸進夜風里,蓋過了遠處喧鬧的笑語:

“你的火星,方才舔過了我的袖子。”

他頓了頓,白玉面具下,那焦了尖的玉簪花瓣竟隨之微微一顫,一絲灼熱的刺痛感順著那靈性的鏈接傳回指尖,他眉峰不易察覺地蹙起,“還有我的花。”

赤霄噎了一下,想辯解那純粹是意外風帶起的,但看看自己破了個大洞還在冒煙的燈籠殘骸,再看看顏淵袖口那點礙眼的焦痕,又看看對方掌心那朵打蔫的靈花,氣勢洶洶地把那張被戳了三個洞的燈籠紙抖得嘩啦啦響,聲音拔高幾度,幾乎要蓋過漸起的風聲:“那你還戳了我的殼子三個洞!你賠!我這流云峰第一燈籠還沒升空就成爛篩子啦!”

空氣凝滯,只有那破了洞的紙在赤霄手里被風吹得嗚嗚作響,像在嘲諷。

石坪中央高出一截的玲瓏月白石臺之上,沐日棲月仙君所化的丹頂仙鶴正悠然踱步。她姿態嫻雅,仿佛正欣賞這月下群生百態。晚風撩動她翎羽末端,仿佛披著一身流淌的星屑。赤紅如寶石的眼瞳里映著流云峰弟子們千姿百態的靈燈光暈,也映著石坪邊緣那兩個僵持不下、仿佛炸了毛的刺猬似的少年身影。

仙鶴修長的頸項微抬,望了一眼西北方天際,那墨黑翻涌的云團已悄然膨脹開來,其勢更疾,無聲的濕重之氣沉沉壓下,邊緣一絲冷亮的電光已如游蛇般疾速竄動,刺穿了沉凝的黑暗。

就在那兩個身影旁彌漫開的微小火花(赤霄的控訴和顏淵的冷眼)眼看要引燃下一句爭執的剎那。

仙鶴那獨有的、帶著一絲慵懶卻穿透力極強的女聲,如同沁涼的珠玉般清脆地滴落下來,不偏不倚,砸進在場每一個弟子的耳中,清晰地蓋過了風聲、喧鬧聲,也打斷了角落里那點劍拔弩張的微小火花:

“諸生靜聽——”她嗓音一頓,待石坪上仰頭嬉鬧的年輕身影們都屏息凝神望來,才悠然續道,尾音帶著一絲近乎戲謔的微妙上挑,如同仙鶴優雅地劃過流云,“——明日辰初,浮山云院一年一度的‘云海空渡’,正式開課。”

云海空渡?!

那幾個字輕飄飄地從仙鶴喙中吐出,卻如同數柄無形的小錘,咚、咚、咚……沉重地敲擊在石坪上數百個年輕的心臟上!方才還沉浸在燈戲熱鬧喜悅中的弟子們瞬間靜默下去,一張張鮮活的臉龐齊刷刷地扭曲了一下。

云海空渡,流云峰弟子私下里傳著個更直接也更讓人小腿肚子抽筋的別稱——“飛云”!

云院課業,首推御風馭云,而“空渡”,考的便是極限!弟子需在無靈力屏障加持下,只憑身法和一絲本源引動天象的風云之力(多半是微弱難控的),從浮山之間動輒百千丈垂直的、如同被無形巨斧劈開的云海裂隙上方一躍而下!在極速失重中穩住心神,感知捕捉流云脈絡之力,同時還得完成種種刁鉆要求——或取下方一株指定崖花,或避讓隨機出現的逆流風旋,再于最終一刻激發微薄靈力凝結云氣階梯,安然踏回某塊窄如刀刃的懸空風蝕石上!

驚險刺激,鬼哭狼嚎。往年開課日,浮山之下云海深處傳來的變調慘嚎,能讓仙鶴都嫌棄地抖抖羽毛飛遠些。

仙鶴最后一句“開課”的余韻尚在石坪上空繚繞,石坪邊緣那廂,方才還在劍拔弩張的兩名少年卻是動作神似地同時一僵!

赤霄捏著破爛燈籠紙的手指猛地攥緊!那三個焦糊的破洞在月光下格外刺目。方才追紙片時的燥熱、控火失靈的懊惱、以及此刻被即將到來的云間大跳傘所催生的強烈興奮混雜著一點對“可能真會摔成狗肉餅”的本能畏縮,瞬間沖散了所有對顏淵的不滿和對“流云第一燈籠”的執念。他赭紅色的尾巴梢神經質地顫了顫。

幾乎在同一呼吸間。

顏淵周身那層與生俱來的、隔絕塵埃與喧囂的冰玉氣場仿佛瞬間凝固了一瞬。握著枯枝花盞的素白玉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袖口那一點焦灰污痕的存在感陡然放大了十倍,如同燒紅的烙鐵緊緊貼著皮膚,更讓他如芒在背的是“跳”這個動作本身可能帶來的不可控失態——高風狂流會如何沖垮他的儀態?是否會沾滿無可祛除的濕漉云氣?那白玉狐面……

晚風卷著幾片凌亂的碎紙屑,從他們兩個突然沉寂的身影之間打著旋兒穿過,嗚咽著飛遠了。方才還梗著脖子、互相指責對方毀了自己心頭好的兩個少年,此刻竟詭異地達成了一致——空氣瞬間變得有些粘稠,涼嗖嗖的晚風吹在皮膚上,后頸莫名地竄起一陣麻意。

仙鶴在月華流瀉的石臺上悠然踱了兩步,赤紅的眼瞳轉向天際翻滾更盛的雷云,細長的喙微微開合,像是在無聲地微笑。

石坪一角,凌霜雪獨自在清靜的角落溫習風刃軌跡。纖細指尖劃過的軌跡在月下拖曳出淡藍微光,突然,那道精準的弧線微微一抖,如同被看不見的針扎了一下。幾道失控的細小冰晶“嗤嗤”激射在地面石板,撞出幾點白痕碎末。她清冷的眉宇微不可察地蹙起一絲極淡的紋路,隨即又強行舒展,繼續勾勒,只是指尖的動作比方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

頭頂那片翻騰如墨的雷云又悄無聲息地壓低了數分,幾乎貼上峰頂最高的幾株流云古松。濕漉漉的、帶著濃重雷電氣息的風旋打著卷兒,舔舐過石坪光滑的表面。遠處弟子們嬉笑牽引的燈籠光暈,在那越來越沉、越來越亮的紫電云團映襯下,顯得纖細而脆弱。

辰時的露氣重,流云峰諸座大小浮山之間的無邊云海,涌動得比往日更加沉厚凝滯,如同倒懸的灰白色漿湯,卷著不知名的暗流。陽光艱難地刺破層層云浪的縫隙,在起伏的云海表面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光斑,非但不能驅散凝重,反添幾分莫測。

浮山云院的訓練場,懸于數座千仞浮山的懷抱之間。視野極其開闊,俯瞰下方那深不見底、翻滾著灰色云濤的深淵,仿佛在看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嶙峋如獸齒的怪石從崖壁突出,猙獰地指向下方的虛空。

青衫教習背負雙手站在崖邊突出的巨巖上,目光掃過下方那些因為失重而面色慘白、連馭氣口訣都喊劈了嗓子正狼狽摸索的弟子們。他對身后的喧嚷習以為常,沉聲道:“下一個!丙字組,赤霄!五息內引山風三道,交替踏過下方‘流云三疊’風蝕石!”

“嗷嗚——早等著呢!”炸裂的呼喝聲沖破云霧!

一道紅色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彈,毫無花巧地從崖邊那豁口處悍然射出!赤霄的身影在脫離崖壁、躍入虛空云海裂隙上方的瞬間,便化作一團純粹燃燒的、近乎金白色的烈焰!赭紅的尾巴和犬耳在狂暴的氣流中如同燃燒的火炬瘋狂舞動!

“呼——!”灼熱的氣息陡然爆發!

他根本不去管那什么“引動天象山風”的規矩!他自身的赤焰之性就是狂暴的熱力引擎!身后那巨大的火焰犬影怒嘯著膨脹,猛地蹬踏虛空!無形的灼熱氣浪轟然炸開,借助這爆炸般向后的反沖,赤霄那團人形烈火以遠超自然墜落的瘋狂速度,如同燒透蒼穹的隕星般朝著第一塊懸空百米外、僅僅半張桌子大小的“流云疊一”激射而去!

噗!碎石飛濺!

沒有精準借力,純粹是依靠蠻橫的火爆推進帶來的極致速度,赤霄的腳底板帶著熾烈高溫狠狠跺在那塊風蝕巖石上,巖石表面瞬間被燒灼出數個寸許深的焦黑小坑,甚至騰起縷縷青煙。強猛的反震力震得他小腿發麻,但他根本毫不停歇,赤紅的瞳仁鎖定更遠處、沉浮于云浪之上第二塊更小的石頭!

“火——來!”口中狂嘯,背后火焰犬虛影再度狂暴暴漲、蹬踏!轟轟!第二波比先前更猛烈的赤焰噴射!整個身影再度以更恐怖的加速度撕裂云氣,射向“疊二”!

崖頂觀戰弟子的驚呼聲尚未落下!

“轟!啪嚓!”

第三聲更驚人的爆炸沖擊響起!赤霄已經砸上了最后一塊也是最小的“流云疊三”!那塊石頭劇烈搖晃,邊緣甚至被砸落了一片碎石,直墜深淵!

巨大的火焰犬虛影在踏足的剎那反沖消散。赤霄半跪在巴掌大的石尖上,肩膀夸張地起伏著喘息,臉上帶著一股近乎脫力的亢奮潮紅。衣袍邊緣多處焦黑卷曲。他抬起眼,那雙橙紅的瞳孔里跳躍著狂熱的火焰余燼,咧著嘴,露出毫不掩飾的得意,沖著上方高高豎起一根指頭——也不知是指那完成的速度,還是指他這驚世駭俗的過崖方式。

崖頂一片寂靜。連那位穩重的青衫教習都微微張了張嘴,一時竟忘了喝斥他的方式太“另類”。

“丙字組……赤霄,過!”教習最終揮了揮手,算是勉強蓋章,“下一位……癸字組,顏淵!”

這三個字像是投入沸水的一塊冰。

剛被赤霄那狂暴表演攪得熱血又心驚的弟子們,目光齊刷刷投向崖邊,帶著某種微妙的期待與……同情?

一道清癯的身影已緩步踏上崖邊突出的豁口石尖上。

依舊是那身纖塵不染的素白底鑲金藤蘿紋華服,雪色長發一絲不亂地用那根精致的骨簪松松挽著,細密的發絲拂過右耳上方斜戴的白玉小狐面,在勁風中微微顫動。玉面遮住他額角和小半邊眉眼,露出的下頜線條如玉雕。清冷的眸光平靜無波,如同兩口萬載寒潭,倒映著腳下翻涌的、深不見底的灰暗云海和那遙遠處三塊孤零零的懸空石。

他仿佛不是來跳崖,而是踏足月宮的仙人,只是被凡塵喧囂侵擾,略有不快。

“目標——云海裂隙三百丈下,斷龍巖畔孤生紫葉草一株。取之,踏風歸。”青衫教習的聲音平平傳來,點明了他的任務。這任務難點在于孤草生于極深裂隙中凸起的一塊懸石側面,須精準控制下墜軌跡尋草,采得后還需在失重狀態下凝聚一股足夠托舉的風力歸位。

顏淵并未去看教習,目光已鎖定云海深處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紫色微光。薄唇微啟,無聲的靈訣似乎在唇齒間流轉。

他足尖輕輕一點崖邊風化的石頭邊緣。甚至沒發出什么聲息,那素白的身影沒有半點墜落的驚惶感,像是月光流瀉,又像一片秋末的葉,竟以極其舒緩、近乎違拗直覺的飄搖姿態,向著深不見底的云淵無聲滑落下去。

周身沒有任何光華。

唯有一股無形無質,卻蘊含著磅礴生機的溫潤氣韻自他身體彌散開來。這氣息極其內斂,如同初醒的種子,又像春回大地的脈搏,溫柔地拂過周身數尺的云濤。下方狂野翻涌的云海被這溫和又磅礴的生機所引,竟似有剎那的凝滯,而后在顏淵下墜軌跡兩側極其自然地分開了稍許,形成一條柔順的、阻力更小的狹長通道!

氣流詭異地變得和順!顏淵的身影在云氣托舉和自身氣韻的牽引下,滑落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線,卻是以完全掌控的優雅姿態朝著那云海裂隙深處沉去,衣袂不驚,姿態沒有絲毫紊亂!

眼看那點紫色就在下方數丈處一塊突出的、長滿苔蘚的懸巖邊緣招搖!只需指尖一引,便可攝來。

就在此時!

下方云海深處某個看不見的角落驟然發出一聲沉悶劇烈的空氣爆破音!轟!一道肉眼可見的環形亂流以驚人的速度向上橫掃擴散!

是赤霄!是他剛才為抵達“流云疊三”而爆發的那最后一記蠻橫至極、力量失控的“赤焰”沖擊余波!這股蘊含狂野火性的氣爆余波,在經歷了短距離的衰減擴散后,此刻才席卷到這里,其勢雖減,但那股不受控的灼熱、擾動和混亂的沖擊力卻陡然爆發!

顏淵身側那條由他自身磅礴生命氣韻所梳理出的溫順云氣通道,如同脆弱的琉璃遭遇重錘!

“嗡——!”

那溫和引路的氣韻猛地一蕩!下方的柔順云氣通道瞬間瓦解!上方下墜帶來的氣流和腳下被擾動掀起的紊亂亂風猛烈撕扯!顏淵一直維系著完美的、如同冰片沉水的姿態驟然被打破!

他身體一沉一揚,下落軌跡失控,朝著那塊孤懸巖石狠狠撞去!那身雪白華服從未有如此劇烈的翻卷!別在耳側那枚精巧的白玉狐面被混亂的氣流狠狠一帶,系帶繃緊,竟然直接脫離了他額際的發絲,眼看就要被亂風卷走,飛入無邊的深淵!

面具脫離的剎那,一張蒼白失血的臉頰完全暴露在翻卷的氣流之中!黑如點漆的眼瞳因這突如其來的驚變驟縮!完美掌控的冰冷外殼猝然碎裂,那眼底深處掠過剎那的驚惶和無措——是對面具失落?還是對這意外失控的處境?!

下方,那株搖曳的紫葉草近在咫尺,但身體已被混亂的沖擊力帶著朝巖石的側面、那長滿濕滑苔蘚的鋒利邊角狠狠撞去!若是撞實,輕則斷骨!

崖頂觀戰的人群中,凌霜雪那雙始終靜如寒潭的眸子里,瞳孔突然凝成了一線冰針!指尖一直以某種微妙韻律懸停虛劃的軌跡,驟然繃斷成銳利的直角!一絲冰寒刺骨的銳氣不受控制地從她周身漫溢而出,卷動了腳邊的碎石屑飛旋。她喉間一個音節即將脫口——但那驚惶比她的動作更快凝固。

崖壁上墜落的身影在面具脫落的瞬間、在即將撞上嶙峋巖壁的千鈞一發之際——

顏淵暴露于氣流中的黑眸驟然間冰冷如萬載玄冰!所有驚惶都在億萬分之一息間被碾碎、壓入最深處!唇瓣幾乎抿成一條筆直鋒利的線條,那溫潤如玉又隱含驚惶的下頜線條繃緊,爆發出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極致穩定!

他雙掌凌空十指如翻飛蓮印,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朝下一按!同時身體借著那紊亂撞來的沖擊力匪夷所思地擰腰旋身!整個人如同失去支撐的陀螺在半空猛地橫向旋轉!衣袍被風力撕扯,發出裂帛般的銳響!

掌心,那磅礴卻隱忍的生命靈息如沉睡的火山徹底爆發!不再是溫和梳理云氣的脈動,而是決堤的洪水!磅礴的生命靈力不再是柔和的疏導,而是絕對意義上的支配!瘋狂地擠壓、凝聚下方一片混亂的渾濁云氣!

嗡!

生命靈力蠻橫穿透云團,強行將一大片翻涌的云濤瞬間凝實!如同憑空造出一堵厚重無比的、充滿彈性的濕棉花墻!狠狠墊在身體側面與那長滿滑膩苔蘚的巖角之間!

沉悶的撞擊聲!

顏淵的身體在那彈性十足的凝實云團上撞擊、反彈!借助這一墊一彈的反作用力,不僅卸去了絕大部分致命的撞擊力,更精準地調整了身形!腳尖在那柔韌的凝云上一點,如同踏上了堅實的地面!借著反彈的力道,身體順勢斜斜向下,宛如一道逆流而上的白色閃電,目標再不是那遙不可及的歸途!而是剛才因急速旋轉而脫手飛落的那面小巧白玉狐面!

他白玉般的手掌迅疾無比地向前一抄——不差毫厘地將那即將被風卷入更深淵的面具邊緣抄在指間!一股溫潤如玉的氣息瞬間纏繞而上,死死鎖住這即將失落的心血之物!

面具入手,指端尚帶著深淵云氣的濕寒,冰冷的感覺如同針扎。顏淵眼底的瘋狂冰凝終于松懈一絲。他將面具緊攥掌心,另一只手終于分出心神朝著近在咫尺的巖石縫隙凌空一招——

一抹氤氳的紫氣被無形力道攝起,精準地落入那因方才爆發靈力而指節微顫的掌心,正是一株葉片如紫玉般的細草。

直到此時,他那如履平地的白衣身影,才被巨大的反震力和后續紊亂的沖擊余波推得向上猛地一揚,又失控地踉蹌了一下,仿佛一只折斷了翅膀的白鶴,向著上方某個未明的方向不受控地彈飛了幾丈。衣袍在失控的氣流中猛烈翻飛,束發的骨簪被狠狠一震,幾縷雪白的發絲掙開了束縛,狂舞著掠過那張重新扣回了面具、卻已然完全失去冰層覆蓋的、顯露著驚魂未定和用力抿著的慘白嘴唇的臉頰。左袖口原本就被赤霄燎出的那點焦痕,在方才激烈動作的牽扯下,竟悄無聲息地崩開了一道更長的撕裂口子。破碎的云紋布料狼狽地掛在胳膊上。

青衫教習臉色數變,最終深吸一口氣,在崖頂揮手下令:“癸字組顏淵……任務……算完成。歸位!”聲音難得地多了一絲猶疑。

顏淵并未抬頭看那教習,面具后的視線極快地掃了一眼掌心那株紫氣纏繞的靈草和指間緊握的面具,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面具的冰涼觸感。他甚至沒有拂開垂落在臉頰的幾縷亂發,也忽略了那破損的袖口。一股清冽卻更加磅礴的生命靈力從腳下云層悄然抽取、凝聚,化作一道幾近透明的流云階梯,自他足下迅速向上蔓延。

崖頂的赤霄,臉上的得意早已凝固,有些茫然地看著顏淵腳下延伸的云梯。他剛才那悍然的縱躍余威猶在,燒黑的石頭似乎還冒著微不可查的熱氣,可當他的目光觸及顏淵那破碎的左袖邊緣時,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擰了一下。方才那道轟向“疊三”的火爆沖擊,后力竟波及得如此之遠?

顏淵踏上流云階梯,步伐如常平穩,但那步態深處,一絲細微的僵硬如同寒潮蔓延過山石,清晰無誤地傳遞出來。他右耳上方別著的白玉狐面重新端正,遮住了額角和右眼,卻也仿佛一并斂去了所有細微的神情,只余下冰冷的玉色反光和面具邊緣那緊抿下撇的唇線輪廓,那唇色比方才更加蒼白了幾分。

凌霜雪周身溢出的寒氣悄然收回,指尖那道崩斷的銳氣軌跡如積雪般消融。她目光平靜地追隨著顏淵踏云而歸的身影,最終落在他被撕裂的袖口邊緣一瞬,便沉默地移開了視線,重新垂落眼簾,仿佛只是關注著一場尋常的課業。袖袍之下,手指卻已不自覺地將一枚不知何時捻起的菱形尖冰片捏得粉碎。

拂曦晨雨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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