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第一課：錢。
顏淵的絕塵手套隔絕了賣餅老漢的手汗，卻隔不掉赤霄震天響的肚子叫。
“看什么看？沒見過餓肚子的啊”
翌日，沒了細(xì)糧卻充雅趣的顏淵被塞了個冷硬黍餅，看赤霄甩著狗尾巴跟泥腿兒老漢學(xué)揉面：“學(xué)著點，冰坨子！錢是面粉揉出來的！”
浮山云院的一門必不可少的修習(xí)課，便是出山門游塵世。由于能在浮山云院修習(xí)的多是仙家血脈，對凡塵的種種不甚了解。而這門修習(xí)課，雖僅僅是管中窺豹，其中收益也是不可小覷的。
山嵐如浪，在流云峰山界撞成了星碎的浮沫，散作點點的白靄。穿出那天然的屏障，仿佛一步從飄然仙逸的清風(fēng)踏進(jìn)了渾濁的湯水。空氣粘稠滯澀，混雜著塵土、腐植、血汗以及一種屬于煙火人間的、油膩滾燙的喧囂氣息。
顏淵滯滯地立于山門之界，腳步似是被牢牢地釘在了原地。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比峰頂練習(xí)“飛云”時踩上最后那塊風(fēng)蝕石還要艱難，這是一種窒息的感覺。
還沒往前踏上幾步，他那纖塵不素的月白云錦袍服下擺，已經(jīng)沾上了一層薄薄的纖塵，靴尖更是蹭上了幾坨黏濕的泥印——僅僅是穿出白霧山界、踏上這所謂“官道”的第一步，就如同附骨的蛆蟲一般，讓他痛苦萬分。
束發(fā)的精致骨簪依舊一絲不茍，斜戴在右側(cè)頭部的狐面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反射出刺冷的光澤，由唇抿成的蒼白細(xì)線，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
赤霄就截然不同。
他夸張地吸了一大口空氣，仿佛那是壇敞著口的陳年老酒，有什么正深深地吸引著他一般，但隨即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赭紅的犬耳被塵土嗆得簌簌抖動。
他把沉重的包裹往地上墩了墩，伸了個懶腰，扯得筋骨噼啪作響，那橙紅的眼珠骨也骨碌骨碌轉(zhuǎn)動著，掃視著路邊歪斜的茶棚、蹲在墻角目光渾濁的路人、泥地里翻滾打鬧的娃娃，咧開一個充滿著強烈好奇的笑容。
“新鮮！這味兒！”他咂咂嘴，用手扇了扇鼻尖，“比炸了丹房的氣味還沖！那黑乎乎冒煙的是啥？”他指著遠(yuǎn)處土窯里幾個只穿了單薄褲褂、渾身黢黑像剛從煤堆里刨出來的人影。
顏淵的喉結(jié)極其細(xì)微地滾動了一下，強壓著翻涌的胃液。他沒有回答赤霄的問題，目光冷硬地掃過路邊一個臟兮兮的攤子。那攤子十分破舊，有個老頭衣衫襤褸，臉上溝壑縱橫，油污混合著汗?jié)n，正閃閃地發(fā)著亮光。他手里正抓著一塊同樣沾著黑膩指印的發(fā)面餅，招呼著過往行人，一邊向混有塵土的空氣里噴濺唾沫星子。
赤霄眼睛直勾勾盯著那餅，鼻子抽動，肚子不爭氣地、驚天動地地發(fā)出了“咕——”的一聲，悠長響亮得讓旁邊幾只找食的瘦骨嶙峋的野狗都齊刷刷抬起頭看了過來。
“吃！”顏淵的聲音甚是果決，斬斷了這略略尷尬的腸鳴交響樂。他并未直接看向赤霄，好像那塊餅本身就是污穢的化身一般。一只如凝霜雪的玉色手掌伸出袖口，五指上赫然套起了輕薄如紗的手套。這手套似乎能隔絕所有的不潔。幾枚小巧精致的銅板被他用兩指緊緊捻著，最終卻不得不無聲地落在油污的攤板上。
那老頭渾濁的眼睛亮了亮，看著這氣度高華、手指卻包得嚴(yán)實的書生少年，遲疑著拿起了一塊餅，——對方的手套和冰冷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地寫著嫌棄。
但生活便是如此，為了一口飯，不得不短暫地放下自己的尊嚴(yán)與體面。老頭咧開一嘴黃牙，尷尬地笑了一下，把手在破舊得看不出本色的褲腰上使勁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地將餅遞到那覆著手套的雙手。
顏淵的手套指尖捏著油潤微黃的餅邊，手腕懸著，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一件危險的證物。他甚至沒再看那老頭一眼，轉(zhuǎn)身就走。步伐比剛才更顯急促緊繃，沾染灰塵的袍角帶起小股灰蒙蒙的塵土。
“喂！我的那份呢？”赤霄趕忙追上去，尾巴不安地掃著身后的塵沙。
“包袱里。”
顏淵只擠出三個字，清冷的聲線更寒了幾分。
赤霄三步并作兩步跟上，探頭探腦地望向顏淵另一只手臂緊緊夾著的那個云錦包裹。包裹系口處，用幾根流光溢彩的冰蠶絲絳捆扎得異常嚴(yán)密，仿佛包著的不是替換的布衣和幾件應(yīng)急物品，而是稀世珍寶。
“怎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一邊他又忍不住回頭地看向餅攤的位置，戀戀不舍地咽了口唾沫。
老頭撿起落在攤板上的銅板子，仔細(xì)地在袖子上擦了擦，小心地揣進(jìn)懷里最深的口袋，瞥了一眼顏淵匆匆離去的、緊繃的背影，渾濁的眼神里多了點復(fù)雜意味。
夜色如浸透了墨的破布，沉沉地壓了下來。空氣十分粘稠，似乎能擰出水珠來。赤霄把后背靠在冰冷的廟墻上，盡量讓那點磚石的涼意驅(qū)散胸口殘留的燥火。
一天了，除了早上那個被金絲手套“隔離”了一道的黍餅，他肚里就只剩灌了一路的生涼水和滿腔怨氣。
小廟破敗不堪，勉強能遮頂。殘破的泥塑神像在僅存一半的月光中投下了猙獰而怪誕的陰影。顏淵坐在幾捆稻草鋪就的、唯一還算干爽些的角落里。他那身云錦袍子下擺被小心地撩起鋪在身下，生怕沾上一絲污穢的稻草屑。
而那個系得密不透風(fēng)的云錦包裹，此刻被他緊緊地捂在胸前，是這座破廟里唯一一絲潔凈光亮所在。他微垂著頭，面具的冰冷線條在昏暗光線里更加銳利。手指習(xí)慣性地搭在包裹的冰蠶絲結(jié)上，無意識地捻動著光滑的絲絳。
“錢花光了·······”赤霄餓得有氣無力，肚皮又在叫了，“你那包袱皮里還能掏出肉餅子不？”
他煩躁地用帶著指節(jié)套的手套指尖刮著墻皮，剝落下一大塊灰黃的泥灰，“再不濟，給點你藏起來的精細(xì)白米熬口粥？”
顏淵有潔癖，赤霄心知肚明，那包裹隔層里肯定藏著給他自己預(yù)備的精碾細(xì)糧、獨立杯碗，甚至還有泡花茶的小玉瓶，都是他在這濁世中的最后凈土。
顏淵只是沉默。
不知是被赤霄聒噪得心煩，還是被無處不在的霉味、塵土味和遠(yuǎn)處隱約飄來的牲畜圈氣味刺激得忍無可忍。他驀然起身，抱著包裹，小心翼翼地走向廟堂另一側(cè)更暗的角落，那里只有一截光禿禿的粗泥供桌斷腿撐著半邊斜頂，地上還散亂地堆著些破碎的瓦礫。
他選了瓦礫堆旁邊一處相對平整的地面，輕緩地再次坐下，將包裹置于膝上。然后，從袖中摸出一條同樣是冰蠶絲織就的素帕——潔白得在黑暗中幾乎發(fā)光——仔細(xì)墊在臀下坐實的地面。做完這一切，他才仿佛稍稍松了口氣，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緊抱包裹的姿態(tài)，依舊繃得像一張蓄勢待發(fā)的弓。
赤霄翻了個白眼，嘴上也沒有啃聲，可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嚕嚕”一陣響。
懶得理會這朵過分講究的冰坨子。
他側(cè)過身準(zhǔn)備靠著墻根睡個餓覺，只不過合上眼前，他又瞥了一眼顏淵懷中那個嚴(yán)絲合縫的亮麗包裹，心底莫名地也跟著緊了緊——這種嚴(yán)防死守的潔凈，在這破泥廟里，刺眼又脆弱得讓他不安。
破曉時分，天際泛著一種病懨懨的魚肚白。廟門殘破的木板被冷風(fēng)嘎吱一聲推開一條更大的縫，帶著深秋寒意的風(fēng)立刻卷著枯葉和塵土灌了進(jìn)來。
顏淵猛地驚醒。
懷里空了！
他觸電般彈起！墊在身下那條價值不菲的冰蠶絲帕，連同膝上那個精心保護(hù)、用流光冰蠶絲絳捆扎得緊密無比的云錦包裹——不翼而飛！只留下地上墊過絲帕的那一小塊地方，在周圍遍布灰塵瓦礫的地面襯托下，異樣地干凈了一個方寸大小。
顏淵的身形僵硬得如同被凍住的冰雕。他一寸寸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昨夜緊抱著包裹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再緩緩地環(huán)視整個破敗的廟堂。瓦礫、塵土、蛛網(wǎng)、坍塌的神像……哪里還有一絲云錦和冰蠶絲的光澤？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顫抖，從他緊攥在身側(cè)、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指尖傳遞出來。
他一點點轉(zhuǎn)過臉，目光投向被風(fēng)吹得半開的廟門縫隙外。門外破曉的混沌天光下，一條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在翻找著什么，嘴里叼著一小片被撕扯下來的、染著污泥的淺金色冰蠶絲絳殘片，正費力地咀嚼著。那曾是系緊他最后一片“凈土”的鑰匙。
顏淵的臉頰，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血色。
“看吧！”赤霄被驚醒，揉著干澀的眼皮，瞥見顏淵失魂落魄僵立的身影和他面前那片異常刺眼的、干凈得反常的地面，心下了然，一拍大腿站起來，尾巴毛都炸得豎起來，“早說了錢得揉進(jìn)餅里，吃到肚里！你藏金子樣藏著那幾個黍餅有什么用？現(xiàn)在連那層凈布皮都被當(dāng)金縷衣叼走了吧！”
他大大咧咧地走過去，一把扒拉開顏淵僵硬的手臂，俯身在那片異常干凈的地面上用手指摸索了片刻，又從附近瓦礫縫隙里摳出一小節(jié)斷掉的、滿是污泥牙印的細(xì)木棍。這顯然是某種最簡陋的鉤索工具。
“喏，看見沒？”
赤霄把那節(jié)臟兮兮的木棍丟到顏淵腳邊，木棍在干燥的泥地上滾了兩圈，留下一道灰痕，“撬鎖頂窗太招搖。人家趁你睡瓷實了，順著磚縫塞進(jìn)來個小鐵鉤，不用動鎖舌，就靠這點角度，”他用指甲比劃了個小小的彎鉤弧度，“輕輕一挑，你那寶貝疙瘩疙瘩的絲絳？斷了跟草繩沒差！鉤子往上一提一拉，東西順門檻底下縫隙就滑出去了！你那墊在腚底下的‘凈土地圖’，就標(biāo)明了位置！”
他語氣里充滿了“早知如此”的幸災(zāi)樂禍和一絲欽佩對方手藝的精湛。
而顏淵依舊僵立著。那雙被白玉狐面陰影遮掩了大半的眼眸，死死盯著地上那節(jié)沾著污泥和可疑褐色痕跡（很可能是血跡或某種粘液）的木鉤，又緩緩移到門外那只嚼著絲絳殘片、發(fā)出嗚咽滿足聲響的野狗身上。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自己那雙為了隔絕塵泥而戴了整日、此刻卻空蕩蕩的手。那細(xì)致的手套依舊潔白，可昨夜包裹就是被它們抱在懷里的！
寒意從腳底倏然竄上脊椎！他猛地別開臉，一股劇烈的反胃感洶涌著頂?shù)搅撕韲悼冢∷麖娦醒氏拢斫Y(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寬大的袖袍遮掩下，那雙套著手套的手，不易察覺地、神經(jīng)質(zhì)地互相摩挲著指套表面，仿佛要擦掉某種已經(jīng)烙印在精神上的、無形的臟污。
袖口那道被撕裂的破損邊緣，在冷風(fēng)中無力地晃蕩了一下，露出其里一小段同樣纖塵不染的雪白衣襯。
赤霄看著顏淵這副被掏了心的慘淡模樣，那點幸災(zāi)樂禍也沒了，肚里更是火燒火燎。他搔了搔毛茸茸的犬耳根，煩躁地嘀咕：“餓死了……我出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混口吃的。”說著，也不管顏淵，徑自大步朝著廟外那片泛著渾濁日光的街市走去。
午后的日頭有氣無力地吊在天上，投下懨懨的光線。鎮(zhèn)子北頭一條窄街泥濘得如同沼澤，混雜著車轍碾出的泥漿、腐爛的菜葉、可疑的深色積水以及難以名狀的腥臊氣息。赤霄終是拉上了顏淵，近乎是半拽著，停在一個蒸騰著白色煙霧的棚子前。那煙霧里充斥著麥粉發(fā)酵后的酸香，帶著一股原始粗糙的誘惑力。
老漢穿著油光發(fā)亮的粗布褂子，粗糲得如同石皮的手掌，正死死按在一大塊灰黃色的面團上，使勁揉搓著，粘膩的面團在他掌下發(fā)出沉悶的“噗嘰”聲。汗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額角流下，混合著粉塵，在他黢黑的皮膚上沖出幾道泥漿般的溝壑。
赤霄湊上前，把手里的空碗往前一遞：“早上剩的那點黍餅頭兒，再來倆？沒現(xiàn)錢，給你當(dāng)伙計提幾屜饃？”
“嗯？”老漢掀起渾濁的眼皮瞥了他一眼，目光掃過他身后那個站在污泥邊緣、渾身散發(fā)著強烈抗拒與隔離感的雪白身影，又落回赤霄那明顯帶著外鄉(xiāng)人特征的臉上，“餅頭兒？早被狗叼了。”
他下巴朝旁邊努了努，一只瘦得肋排凸出的黃狗正對著角落幾坨黑乎乎的東西嗅著。
赤霄立刻垮了臉：“那……學(xué)你這手揉面功夫？我?guī)湍闳喟雮€時辰面，換倆餅？”他搓著手，尾巴下意識地討好似的快速晃動了兩下。
老秦頭這才上下仔細(xì)打量了他一番，重點看了看他那結(jié)實有力的手臂輪廓，又扭頭看了看旁邊因為被污水濺到一點靴邊而立刻往后挪了半步的顏淵，嗤笑一聲：“行啊！不過……搭上那俊俏的啞巴小哥一起干。老子今天這面堿味不對，腰腿還酸得緊，一個人揉不過來！”
“嘿！成！”赤霄一口應(yīng)下，反手就去拽顏淵的手臂。
顏淵如同被烙鐵燙到一般猛地一甩！白玉面具下的半張臉冷硬如冰，淺色的唇抿得死緊：“休想。”
“要飯就別嫌餿！”赤霄壓低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力氣扯著他的胳膊往熱氣蒸騰、粉塵彌漫的棚子泥坑里拖，“你那副腸子早餓癟了！還想著裹金帶銀？看見沒？錢是面粉揉出來的！”
顏淵被拽得踉蹌了一步，鞋尖狠狠踩進(jìn)一片暗褐色的泥漿里！那粘稠、冰涼、觸感惡心怪異的泥漿瞬間沾染了半個鞋面和一小截雪白的褲管！一股濃烈的混雜著尿騷與污泥的氣息猛地鉆入鼻腔！他身體猛地一顫，一股強烈的嘔吐感直沖喉嚨！
赤霄哪管這些，一把將他按到長案板邊：“手！沾水！”
老秦頭順手從桶里舀起半瓢渾濁的涼水，“嘩啦”就潑在顏淵那戴著細(xì)絲手套、僵直的手前。水滴帶著渾濁的顏色，有幾滴還濺落到了顏淵價值不菲的云錦袖口！顏淵整個人如同受驚的蚌殼，猛地就要彈開！
赤霄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那戴著細(xì)絲手套的手背，狠狠往濕漉漉、沾滿濕面粉和油污的案板上一按！顏淵隔著那層薄如蟬翼的細(xì)絲都能感受到案板上粘膩、冰冷、混雜著某種粘稠油脂的觸感！他那戴著冰蠶絲手套的手指瞬間蜷曲起來，指套下的指節(jié)瞬間繃得發(fā)白，仿佛手套下的皮膚都在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手指叉開！”老漢不耐地吼了一聲，抓了一大把案板上預(yù)備當(dāng)“面撲”、灰撲撲的黍糠粉，劈頭蓋臉就朝著顏淵那雙手抖了下來！
細(xì)細(xì)的灰黃色粉末如同塵埃炸彈，猛地籠罩了顏淵的雙手和前胸。
白色的云錦霎時沾染大片污漬，而細(xì)絲手套纖細(xì)的經(jīng)緯上，瞬間被一層粗糙的黍糠粉顆粒所覆蓋，連那層隱約流動的金色光澤都被牢牢蓋住！
顏淵呼吸驟停！一股冰冷的死寂瞬間籠罩了他！身體僵硬得像塊冰冷的石頭！隔著面具，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半片臉頰，失去了所有血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脖頸上繃緊的筋脈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這樣！”赤霄才不管顏淵是不是要原地裂開，他早已把自己的指節(jié)套塞進(jìn)懷里，光著雙手，興奮地模仿著老秦頭的動作，兩只手深深插入案板上那堆灰黃色的濕面團里，那粘滯、冰涼、吸吮般的觸感讓他舒服地喟嘆一聲。
他十指箕張，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手臂上，狠狠地揉！搓！摁！如同揉捏仇人的筋骨！面團發(fā)出粘稠的呻吟。汗水很快浸濕了他額角的碎發(fā)，混合著空氣中的粉塵和油污，在他臉上沖出一道道泥印。那條棕黃色的狗尾巴也隨著他每一次用力下壓而有力地左右甩動著，像個精力過剩的鐘擺。
“學(xué)著點，冰坨子！”
赤霄咬著牙，從揉面的間隙里發(fā)出含糊不清卻得意洋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