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平，守平，你在嗎？”
我叫陳靈，粵城人，24歲，是中大文學與歷史系的學生。
我在著手文章的時候有些磕絆，正苦惱，系里的教授熱情的邀請我前往她的住處拜訪，順便給我解答些疑惑。
教授姓張，全名張遇，是我們系里的老教授。
經過教授的院子時，我聽到她好像在呼喊著誰的名字。
好奇心驅使著我抬頭，卻正好和教授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張教授好。”
“孩子啊，快進來，外邊冷。”
張教授總喜歡喚我們這些青少年喚作孩子，語氣慈祥，對學生又沒有架子，因此在學生群體中頗受歡迎。
盡管今天天氣還不錯，甚至出了陽光，但還是冷的不像話，因此我沒有含糊，便徑直走進了張教授的家里頭。
“孩子，你先坐下休息一會，我去泡一壺茶來，給你暖暖身子。”
張教授披著一件很厚厚的軍大衣，還沒等我有推辭或者是道謝的機會，便快步的走向了廚房。
張教授還是這么熱情，是真心的把我們當做她的親孩子一樣對待。
屋內點了火爐，溫暖好像彌漫到了每個角落，很是舒服。
我熟練的坐在了椅子上，看著細小的雪花從窗外栩栩飄來，不免陷入了一陣思考當中。
好吧，其實我并不是第一次來張教授家里了。
平日里也沒少聽到教授對著院子里頭的花啊草啊喃喃自語，但是確切的呼喊著一個人的名字，還是頭一回。
印象里教授的小花園被她打理的很有生氣，一株一株花草翠綠的翠綠，含蓄的含蓄，嬌艷的嬌艷，生得浪漫，卻又不失本色和韻味。
可是今天細心的張教授卻忘了把窗戶關上，花和草上都蓋上了一小層惹人憐愛的素白色。
直到兩杯冒著熱氣的茶已經端在了桌上，我才意識到我有些失了神。
“謝謝張教授。”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氣。”
噫？
今日格外親昵的稱呼令我有些疑惑，但是教授慈祥和藹的語氣讓我并未過多思考。
喝了幾口茶，身子暖和了不少，手腳也活絡了，有力了，看了看時間也正好，我便拿出了我的筆記本，或者說是“作業本。”
“張教授，關于今天您布置的課后作業，我有些疑惑，所以想要請教一下您……”
還沒等我把問題問完，一陣強風“嗖”的一聲瞬間嘶吼著似的進了屋里頭，積雪就像顏料一樣灑在了地面上。
等我緩過神來，屋中已經凌亂一片。
我猛的回頭，看向張教授的方向，隨即愕然。
張教授身體顫著抖，雙手把軍大衣披得緊實，好像就快要透不過氣，雙眼通話，癡癡的望著窗前的那幾柱植物。
我瞬間明白了，于是頂著大風，吃力的把窗關上后，抱著那幾柱植物安全落地。
好在它們的基底扎實，盆栽也厚重，才沒有遇害。
直到我將所有的盆栽都重新擺回了安全的位置，我才松了一口氣。
“沒事，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問題直接敞開了說便是了。”
張教授笑了笑，好像剛剛的那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平靜的看著我。
僵持的冰雪在張教授慈祥的語氣中逐漸融化，讓我緊繃著的神經也緩和了不少。
又是“一家人”這個稱呼，我依然是沒有過多思考，只覺得自己很有福分，能和如此德高望重的教授成為“一家人。”
“嗯……張教授，您這次布置的題目是《花開正漫》……嗯……我總覺得張力太大了，想象的空間也很大，感覺有些無從下筆，不知道寫誰……”
“你看，你這不是已經有思緒了嗎？”
教授回答了我，看似沒有解決我的問題，卻讓我一下子有了頭緒。
“我布置了題目，但并沒有指出具體的方向哇！”
“唰”的一下，我感覺豁然開朗。
其實我的問題已然暴露了我的思緒，我要寫那個不知其名的“誰”，也就是具體的一個人。
“你要寫的那朵花，那朵開得正爛漫的花，是一個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教授……我……我并沒有說……可能……其實……”
張教授笑了笑，她依然是很平靜的看著我，她的雙眼很通透，很和善，也很慈祥，一個桌子的距離并不長，可是她卻好像望穿了秋水。
“我有沒有說過，你很像我？”安靜了好一會兒，張教授發話了。
我的臉上早已染起來了一層紅暈，羞澀的不敢抬頭，就像被家長發現了早戀的少年少女。
張教授沒有繼續追問，她細細的泯了一小口茶，也給我的空杯子續上了熱氣。
“孩子啊，你不用害羞，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是嗎？”
“哎呦，你看我，竟然有些舍不得了……這是哪個少年，有這般福氣，可以和我的好閨女肩并肩……”
聽到“好閨女”三個字，我的心里頓時涌起了一陣暖意，或許是離鄉千里遠的牽掛，讓我莫名的有安全感。
“他現在在哪里呢？”
“哦……他，他說要當兵，兩年前便進了部隊里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
“唔……他叫陳峰，我叫他阿峰……”
“陳峰……陳峰……”
“平頭的，皮膚有點黑黑的那個陳峰？”
“咦？教授您見過他嗎？”
教授準確的描述不免讓我有些疑惑，印象里我還沒有把阿峰介紹給教授認識過。
“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哎呦你瞧我這腦袋，老了啊，不中用了……”
我還沒有緩過來，沒來得及立即回復，可當我抬頭又看見了張教授慈祥的微笑，我知道我不用刻意的去回復或者是寬慰了。
因為她是張教授，像一個小太陽一樣溫暖我們這些學子的張教授。
霎時間我又想起了剛才張教授可憐的模樣，就像頂著暴風雪，窩在一片窄小草叢里面，渾身顫抖著艱難求生的小兔子。
看來張教授有一個心結，應該是跟雪有關。
外面的大雪仍在呼嘯著，看來一時半會兒我是回不去了，倒不如跟張教授多聊聊天，還可以緩和緩和她的情緒，說不定水到渠成，還能幫教授解開那道心結。
“張教授，那如果是讓您親自寫這篇文章，您會寫什么？”
“我啊……我想把你們寫上去。”
“我們？可是題目不是花嗎？”
“是啊……花啊……可這世上哪有一朵花，能開得像你們年輕人一樣浪漫又充滿朝氣？”
“行啦行啦，客套的話就不用說了……咱們一家人……”
我和張教授互相笑了笑，就好像真的一家人一樣。
“其實剛想出這個題目的時候，我也像你一樣，也想寫一個人……”
“咦？張教授你也有難忘的一個人嗎？”
我剛說完這句話，心里就開始吐槽自己，這不是廢話嗎？張教授從那個傳奇的年代走來，難忘的人肯定是多了去了啊！
“難忘的人啊……有的，有的……”
張教授一邊說著，一邊朝著一個老舊的有些泛黃的書柜走去，從里頭拿出來了一個生了銹的鐵盒子。
“說起來還真是頗有緣分，我那老伴也姓張，也早早就當兵去了……”
張教授打開了鐵盒子，盒子里面，整整齊齊的碼著一個又一個徽章，徽章大多都生銹了，但還是精神抖擻似的發著莊嚴的光芒。
“這個徽章，是對越自衛反擊戰，他很幸運，浴血渾身，但還是頂著榮光歸來了，上面給他頒發了三等功臣的徽章……”
“那時候他莽撞啊，軸啊，他說要拿百八十塊，給那些戰場上的尸體別上……”
“你說他是不是糊涂啊，好好的頒獎儀式，被他這樣一說，全是哭聲了……”
張教授說著說著，眼里又泛起了淚花。
我拿著手中的徽章，感覺沉甸的不像話。
“張教授，先輩他可是姓陳，叫陳守平？”
我想起來剛進屋子時，教授對著窗前那幾株植物呼喊著的名字。
“是啊，他姓陳，叫陳守平。”
“那陳守平先生，一定很愛您吧？很愛很愛的那種？”
張教授沉默了一會兒，緊接著像是堅定了某種信念一般，哽咽而又有力著的說道——
“他這一生中一共有兩個愛人，一個是這個國家，一個是這片土地。”
“那張教授您呢？”我有些疑惑的問道。
“我啊？我當然是和他肩并肩，一起愛著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