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嶼白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像是從胸腔里震出來的,帶著點懷念的味道。他拿起一把小勺,很自然地舀起自己碗里那個冰淇淋球最頂端、帶著草莓粒和糖漿的、最精華的一小部分,然后極其順手地、跨越了大半個桌面,把那勺冰淇淋穩(wěn)穩(wěn)地放進了我的碗里。
動作流暢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喏,”他看著我,眼神在庭院燈暖黃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朦朧,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最后一口好的,歸你。”
空氣有那么一瞬間的凝滯。
沈嘉航這個沒眼力見的家伙,立刻夸張地“哇哦——”了一聲,擠眉弄眼地怪叫:“老大!你這區(qū)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吧!蘇晴姐還在旁邊坐著呢!”他故意把“蘇晴姐”三個字咬得很重。
林薇端著飲料杯,斜睨著周嶼白,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個即將翻車的司機,充滿了看好戲的意味。
蘇晴臉上的溫婉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僅僅是一瞬間,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隨即輕輕挽住周嶼白的手臂,身體微微向他靠攏,帶著點撒嬌的意味,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全桌人都能聽見:“嶼白,你對朋友真好呢。不過,現(xiàn)在又不是小孩子啦,晚月肯定有自己的冰淇淋,對吧?”她說著,目光轉(zhuǎn)向我,笑意盈盈,帶著一種女主人才有的、不動聲色的宣示,“而且,青梅竹馬這種關系呀,”她輕輕晃了晃周嶼白的手臂,語氣像是在說一個有點過時的童話,“聽起來好老土哦,都是小時候不懂事鬧著玩的,對不對?”
她的聲音依舊柔柔的,像裹著糖霜的針。
“老土”兩個字,清晰地鉆進耳朵,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評判。我握著勺子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塑料勺柄硌著掌心。碗里那勺周嶼白剛放下的、點綴著草莓粒的香草冰淇淋,在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卻突然失去了所有味道。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來,有點澀,有點悶。
我抬起頭,迎上蘇晴的目光,扯出一個自己都覺得僵硬的微笑:“是啊,小時候的事了。”聲音干巴巴的。
周嶼白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側(cè)過頭,看了蘇晴一眼,那眼神有些復雜,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抿了抿唇,沒開口。他放在桌面上的手,食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了一下。
庭院里的蟬鳴,在這一刻顯得格外聒噪。
聚會的氣氛終究是染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膜。蘇晴的“老土論”像一層薄冰,覆蓋在原本還算熱絡的交談之上。林薇和沈嘉航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試圖用更夸張的插科打諢來炒熱氣氛,效果卻有些勉強。
我看著碗里那勺漸漸融化的香草冰淇淋,頂端那顆草莓粒沾滿了糖漿,紅得刺眼。剛才那一瞬間涌上心頭的澀意,慢慢沉淀下去,變成一種空落落的疲憊。借口去洗手間,我離開了那張彌漫著微妙氣息的長桌。
民宿的洗手間在走廊深處,裝修延續(xù)了整體的復古風格,黃銅水龍頭,馬賽克瓷磚。清涼的水流沖刷過指尖,帶走些許黏膩的汗意,也稍微平復了一下有些紛亂的心緒。鏡子里映出一張帶著點茫然的臉。蘇晴那句“老土”還在耳邊回響,周嶼白遞過來那勺冰淇淋時自然又熟悉的神情也揮之不去。這算什么?習慣?還是……別的什么?我甩甩頭,試圖把這些糾纏不清的念頭甩出去。
推開洗手間的門,走廊里光線幽暗。一個高大的身影斜倚在對面的墻壁上,指間一點猩紅明滅,淡淡的煙草味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