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薇給我安排的客房,關(guān)上房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才感覺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懈。窗外,夏夜的星空確實璀璨,點點星光灑落進來。我走到窗邊,望著那片深邃的夜空,腦海里卻反復(fù)回蕩著周嶼白在昏暗走廊里低沉的詢問,還有他眼中那幾乎要將人吸進去的、濃得化不開的情緒。
“冰淇淋店……還作數(shù)嗎,小月亮?”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攥住了,又酸又脹,還有一種久違的、令人心悸的暖意,細細密密地蔓延開來。這感覺陌生又熟悉,帶著某種危險的甜蜜,讓人心慌意亂。
假期剩下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某種奇怪的慢放鍵。發(fā)小們的聚會還在繼續(xù),燒烤、桌游、短途郊游……蘇晴依舊溫婉得體地陪在周嶼白身邊,像一幅精心裝裱的工筆畫。周嶼白也依舊是那個周到體貼的男友,只是偶爾,在人群的縫隙里,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我總能捕捉到他投遞過來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少年時的清澈坦蕩,里面沉淀了太多復(fù)雜的東西——探究、猶豫,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專注。每當(dāng)這時,我的心跳就會不受控制地加速,然后迅速移開視線,假裝和身邊的沈嘉航或林薇大聲說笑。
那晚走廊里的對話,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并未平息,反而一圈圈擴大,攪動著看似平靜的水面。一種無形的張力,在我們?nèi)酥g悄然彌漫。蘇晴的溫婉笑容下,那份不動聲色的警惕似乎更明顯了。有一次在“舊時光”天井喝下午茶,林薇故意提起我們小時候爬樹掏鳥窩的糗事,蘇晴聽完,掩著嘴輕笑,眼神卻飄向周嶼白:“嶼白現(xiàn)在可穩(wěn)重了,想不到小時候也那么淘氣。男孩子嘛,長大了自然就收心了,那些瘋瘋癲癲的玩伴,也就留在回憶里了。”她語氣輕柔,卻像一根細針,精準地挑開了“過去”和“現(xiàn)在”的界限。
周嶼白端著咖啡杯的手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我。我正低頭戳著碟子里的抹茶蛋糕,假裝沒聽見。
“回憶挺好的,”林薇立刻接話,她可不會讓蘇晴輕易掌控話題,紅唇一勾,笑得意味深長,“有些回憶啊,就像陳年老酒,越品越有味道。而且誰說玩伴就只能是玩伴?”她意有所指地朝我眨眨眼。
沈嘉航這個憨憨立刻附和:“就是就是!老大和小月亮那是過命的交情!當(dāng)年小月亮掉河里,還是老大……”
“沈嘉航!”我和周嶼白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喝止他。沈嘉航嚇得一縮脖子,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蘇晴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在我們?nèi)酥g轉(zhuǎn)了一圈,沒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這種微妙的平衡,終于在假期接近尾聲時的一次四人聚餐中被打破。
陳默從海城過來了。他結(jié)束了一個雕塑項目,想給我一個驚喜,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了南城。林薇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立刻在“舊時光”張羅了一桌菜,美其名曰“歡迎家屬”。
晚餐定在民宿頂樓一個半開放的小露臺,能俯瞰老城區(qū)的點點燈火。人到齊時,暮色四合,露臺上的串燈亮起暖黃的光。周嶼白和蘇晴坐在一起,我和陳默坐在他們對面。
陳默是個沉默內(nèi)斂的人,話不多,但很細心。他記得我不愛吃香菜,會把湯里的香菜一一挑出來;看我杯子空了,會默默幫我續(xù)上果汁。他低聲跟我討論著美院新開的展覽,聲音溫和。我能感覺到對面投來的視線,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讓我如芒在背。
周嶼白話很少,大部分時間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回應(yīng)一下蘇晴的話。他面前的酒杯,空得比平時快。
餐桌上,林薇和沈嘉航努力活躍著氣氛,但效果一般。蘇晴似乎對陳默很感興趣,問了不少關(guān)于雕塑創(chuàng)作的問題,態(tài)度溫和有禮,但那種女主人的姿態(tài)始終未變。話題不知怎么轉(zhuǎn)到了彼此相識的過程。
“我和晚月是在美院畫室認識的,”陳默微笑著,語氣平和,“那時她總是一個人畫到很晚,挺拼的。有天晚上下雨,我看她沒帶傘,就……”他話沒說完,帶著點靦腆。
“哦,下雨天送傘啊,挺浪漫的。”蘇晴笑著點頭,然后很自然地轉(zhuǎn)向周嶼白,語氣親昵,“嶼白,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你們學(xué)校的金融論壇上吧?你那天發(fā)言特別精彩,結(jié)束后我還找你要了簽名呢,記得嗎?”她說著,身體微微傾向周嶼白,笑容甜蜜。
周嶼白端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聲,目光卻穿過搖曳的燭光,落在我臉上,眼神有些深,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能澆滅心口那股莫名的煩躁。露臺上的空氣似乎變得稀薄起來。
“簽名啊?”林薇突然插話,她搖晃著紅酒杯,眼波流轉(zhuǎn),笑容帶著點促狹,“那算什么?我們小月亮和嶼白第一次見面,那才叫‘驚天動地’呢!”她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