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墨驍高大的身影擋去大半，宋歡頸側的冰冷簪尖硌著他滾燙的掌心。空氣凝滯得能掐出水來。
“修樹？”宋歡的聲音像淬了冰碴子，目光從那截焦黑冒煙的“樹”挪回墨驍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荒謬，“你炸了我的魂，我拜死了你的樹。兩清。松手。”
“兩清？！”墨驍非但沒松，反而抓得更緊，另一只手指著那慘狀，痛心疾首，“看看！好好看看！那是我三百年的心血！是棵正經蟠桃枝子！被你這一拜，靈力沖得根都快爛了！這能算兩清？！”
宋歡手腕一掙，力道冷硬如鐵：“戰神大人，你的蟠桃樹金貴，我的命就活該是草芥？被你炸一次不夠，現在連死法都要聽你安排？”
墨驍被她掙得一個趔趄，手背上的血痕刺目。他煩躁地抹了把臉，泥灰混著血蹭開一道狼狽的印子：“誰安排你死法了？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合作嗎！你死你的，我活我的，互不耽誤！但前提是——我的桃樹得活！它是我法力的根基！它要是徹底死了，我這‘樹樁’也就露餡了！到時候天兵天將下來抓我，順帶把你這個‘本該魂飛魄散’的小仙娥殘魂也逮回去，咱倆一塊兒玩完！你樂意？”
宋歡的動作頓住了。月光下，她側臉的線條繃緊如刀裁，眼底那片死寂的冰湖深處，似乎有什么極細微的東西碎裂了一下。她沒再試圖掙脫，只是冷冷地、緩緩地轉回身，目光再次落在那截焦黑的桃樹殘骸上。
“根基？”她嗤了一聲，極輕，帶著刻骨的嘲諷，“戰神大人，假死三百年，就靠這截爛木頭撐著？”
墨驍被她噎得臉色一陣青白，梗著脖子：“爛木頭？！你懂什么！這是天地靈根！是…是我費盡心思才保下來的！它活了，我的氣息才能徹底融入凡塵草木，瞞過天機！它要是死了，我這三百年就白裝了！你懂不懂戰略性潛伏的重要性？！”
“不懂。”宋歡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掃過那截黑炭，“我只懂它現在看著像灶膛里扒拉出來的。怎么修？用口水粘回去？”
“你！”墨驍差點背過氣去，指著她抖了半天，才咬牙切齒道，“靈力！要灌入純粹的、溫和的、能滋養草木生機的靈力！懂嗎？就像…就像春風化雨那種！”
宋歡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攤開在他面前。掌心蒼白，紋路清晰，卻空空如也，一絲靈力波動也無。
“春風沒有，”她聲音平板，“西北風管夠。你要幾斤？”
墨驍瞪著她那只干凈得過分的、屬于凡人的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猛地一拍自己腦門，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幾片頑固的枯葉終于被震落。
“忘了！你現在就是個凡人！”他懊惱地原地轉了個圈，破爛的戰袍下擺掃起一陣塵土，“見鬼！那怎么辦？我的靈力至剛至陽，霸道得很，灌下去別說救樹，直接能把它燒成灰！這樹現在虛得跟紙糊的一樣……”
他焦躁地扒拉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眼神在破廟里亂瞟，最后又死死釘回宋歡身上，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聽著！你拜死它的，因果在你身上！你的氣息殘留，對它最溫和！雖然你現在沒靈力，但你的‘愿力’——就是你剛才那股子恨不得拉著整個大周朝陪葬的勁兒！那玩意兒對草木精怪來說，是劇毒也是大補！以毒攻毒懂不懂？試試！”
宋歡眉梢都沒動一下：“怎么試？”
“簡單！”墨驍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拽著她胳膊就往那焦黑的桃樹樁子旁邊拖，“就像你剛才那樣！許愿！不過別求死了！換個溫和點的！比如…比如求它趕緊發芽？或者求它枝繁葉茂？總之，把你的‘勁兒’對著它使！就像你剛才想咒死大周朝一樣虔誠！”
宋歡被他半拖半拽到那黑黢黢的樹樁前。離得近了，一股焦糊味混雜著極其微弱的、行將就木的草木清氣鉆進鼻子。她垂眼看著那丑陋的斷口，沉默了片刻。
墨驍緊張地搓著手，在旁邊小聲催促：“快點啊！它撐不了多久了！想想你最想要什么？除了死！”
宋歡的目光從樹樁移開，望向廟門外沉沉的黑夜，那里面仿佛蟄伏著她恨之入骨的龐然大物。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浸透了寒冰的刀鋒，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靜的破廟里：
“我愿此樹，根須深扎，直入九幽，吸盡大周朝最后一絲龍脈氣運。”
墨驍：“……！！！”
那截焦黑的桃樹樁猛地一顫！不是生機勃發的那種顫動，更像是垂死之人被狠狠扎了一針！斷口處“噗”地一聲，冒出一小股更加濃郁的黑煙，還帶著點詭異的、仿佛腐朽淤泥的腥氣。
墨驍的臉瞬間綠了，撲上去就想捂宋歡的嘴：“祖宗！我叫你許愿發芽！沒叫你許愿讓它當滅國兇器！你聽聽你這說的是樹話嗎？！九幽？！龍脈？！它現在連喝口露水都費勁！”
宋歡敏捷地偏頭躲開他的爪子，眼神依舊涼薄：“不是你說要像咒死大周一樣虔誠？我最虔誠的愿望，就是它死。”
墨驍氣得原地跳腳：“行！你行！算你狠！”他指著那縷頑強的、還在絲絲縷縷冒的黑煙，痛心疾首，“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它現在不光要死，死前還想去地府當個禍害！”
他繞著樹樁焦躁地轉了兩圈，忽然停下，眼神里透出孤注一擲的狠勁：“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咱倆一起！”
他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宋歡冰涼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按在那焦黑的樹樁斷面上！
“嘶——！”滾燙粗糙的觸感讓宋歡下意識想抽手，卻被墨驍死死按住。
“別動！”墨驍低喝一聲，雙目緊閉，周身破爛的戰袍無風自動，一股極其微弱、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煌煌神威的金紅色光暈，極其艱難地從他掌心滲出，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易碎的琉璃般，試圖探入那焦黑的樹干。
幾乎同時，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死寂的灰暗氣息，從宋歡被攥住的手腕處，不受控制地被那金紅光芒牽引著，絲絲縷縷地渡了過去。
“嗡——！”
焦黑的樹樁劇烈地抖動起來！金紅與灰暗兩股氣息如同水火相遇，在焦木內部瘋狂地撕扯、沖撞！樹樁表面發出令人牙酸的“噼啪”聲，更多的細小裂縫蔓延開，黑煙混雜著火星和一種腐敗的灰氣往外冒！
“穩住！宋歡！別抗拒！你的‘死氣’能中和我的戰火！”墨驍額頭青筋暴起，汗珠混著泥灰滾落，按在樹樁上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顯然控制得極其辛苦，“見鬼！你這‘死’的意志也太純粹了！跟塊萬年玄冰似的化不開！”
宋歡臉色蒼白，那被強行引渡的感覺并不好受，像有無數冰冷的細針在抽取她骨髓里的寒意。她咬著下唇，沒有吭聲，眼神卻死死盯著那劇烈沖突的中心。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爛泥被捅破的聲響，從樹樁最底部、緊貼著腐朽神臺地面的位置傳來。
緊接著，一股濃稠如墨汁、散發著強烈腥腐惡臭的黑色液體，像瀕死怪物吐出的最后一口污血，緩緩地、粘膩地滲了出來。那液體迅速浸濕了一小片地面，所過之處，連地上的灰塵都瞬間變得黯淡無光，仿佛被吸走了最后一絲生氣。
墨驍和宋歡的動作同時僵住。
兩人死死盯著那灘不斷擴大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粘稠黑液，又緩緩抬頭，目光在空氣中撞在一起。
墨驍的臉色難看至極，眼神里是震驚，是疑惑，還有一絲被深深冒犯的怒意。
宋歡的眼底，那片冰封的死寂湖面，終于被這詭異的變故砸開一道裂痕，露出了下面深藏的、冰冷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