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灘粘稠如墨、腥臭撲鼻的黑液在神臺下的陰影里無聲蔓延，像一只窺伺的、不祥的眼睛。破廟里的空氣沉甸甸地壓下來，連穿堂風都噤了聲。

墨驍猛地抽回按在樹樁上的手，仿佛被那黑液燙到。他死死盯著那不斷擴大的污跡，臉上混雜著震驚、嫌惡和一種被愚弄的暴怒。

“龍脈穢毒？！”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四個字，聲音低沉得像是悶雷在云層里滾動，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重。他霍然轉頭，目光如實質的探針，狠狠刺向宋歡，“你剛才許的愿！你讓它吸大周龍脈氣運？！你知不知道龍脈淤塞，怨氣沉積，積重難返，化生出來的就是這種污穢至極、蝕骨腐魂的玩意兒？！這根本不是什么氣運，是毒！是爛到根子里的膿瘡！”

宋歡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紅痕還未消退。她垂著眼瞼，看著自己蒼白指尖上沾染的、剛剛被強行引渡時留下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灰暗氣息。那氣息正與地上污濁黑液散發的腥腐死意，產生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微弱的共鳴。

她緩緩抬起眼，迎上墨驍幾乎要噴火的視線。那雙沉寂的眼眸里，冰層下似乎有暗流在洶涌，卻并非恐懼，而是一種近乎殘酷的了然。

“我知道。”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大周朝龍脈，早就爛透了。所謂氣運，不過是茍延殘喘的毒血。我求的，就是這毒血崩流，萬劫不復。”

“你——！”墨驍被她這輕描淡寫卻字字誅心的話噎得眼前發黑，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他指著地上那灘黑液，手指都在發顫，“你知道？！你知道你還讓它吸？！你這不是想讓它活，你是嫌它死得不夠快不夠慘！還拖著整個大周一起下油鍋！”

“有何不可？”宋歡反問，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絲奇異的困惑，“它吸了毒血，加速腐朽，大周更快崩塌，我死得更快。你的樹或許能借這‘毒’之力，在徹底毀滅前爆發出最后一點‘生機’，幫你多撐幾日。一舉三得。”她頓了頓，補充道，“很劃算。”

“劃算？！劃算個屁！”墨驍氣得原地轉圈，破爛的戰袍下擺掃起地上的塵土，混合著那股腥臭，味道更加令人作嘔，“這穢毒是那么好沾的？！它現在就是棵‘毒樹’！它的氣息會引來什么你知道嗎？！地底下那些靠吃腐肉穢氣過活的玩意兒！還有那些鼻子比狗還靈、專門清理‘天地污穢’的天界巡查使！你是生怕我們死得不夠熱鬧是吧？！”

他猛地剎住腳步，眼神銳利如刀，再次釘在宋歡臉上，帶著一種全新的、審視的冰冷：“不對…宋歡，你不對勁。”他瞇起眼，上下打量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站在他面前的、蒼白瘦削的凡人女子殘魂，“尋常仙魂，哪怕只剩殘渣，對這等污穢之物也避之唯恐不及。可你…”他的目光落在她指尖那縷與穢毒隱隱呼應的灰暗氣息上，聲音沉了下去，“你的殘魂，竟能與這龍脈穢毒共鳴？你到底是什么東西？當年在歸墟，你真是偶然路過的小仙娥？”

宋歡指尖那縷灰氣似乎波動了一下。她面無表情地將手攏回袖中，避開了墨驍探究的目光，只冷冷道：“三百年前的舊賬，翻它作甚？現在，你的‘毒樹’快不行了，戰神大人。”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那截焦黑的桃樹樁猛地劇烈抽搐起來！先前被墨驍和宋歡強行灌入的、勉強維持平衡的金紅與灰暗氣息，此刻在穢毒的侵蝕下徹底失控暴走！樹樁表面“噼啪”爆響，更多的細小裂縫如蛛網般蔓延，焦糊味混合著濃烈的腥臭沖天而起！

更糟糕的是，那灘粘稠的黑液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蠕動著，竟分出幾股細流，如同活物般，貪婪地朝著樹樁底部焦黑的根系纏繞、滲透過去！

“該死！”墨驍臉色劇變，再也顧不上追問。他低吼一聲，本能地就要催動神力去阻攔那穢毒侵蝕。

“別碰！”宋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冰冷，“神力至陽，撞上穢毒，只會像油潑進火里！你想把這破廟連同我們倆一起炸上天？”

墨驍硬生生剎住動作，神力在掌心躁動翻滾，卻不敢釋放分毫。他看著那穢毒黑液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上桃樹焦黑的根系，急得眼珠子都紅了：“那怎么辦？！眼睜睜看著它被這玩意兒吃了？！”

宋歡盯著那正在被穢毒緩慢侵蝕、表面泛起詭異油膩烏光的樹根，眼神深處那片沉寂的死海，第一次掀起了劇烈的波瀾。那并非恐懼，而是一種被強烈勾起的、深入骨髓的厭惡與…某種奇異的熟悉感？仿佛這污穢的氣息，曾是她漫長歲月中無法擺脫的夢魘。

她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決絕的冰寒。

“它要‘吃’，就讓它‘吃’。”她的聲音冷得掉冰渣，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瘋狂，“這穢毒，是怨，是恨，是腐朽王朝積壓三百年的絕望。它要吸，就讓它吸個夠！”

墨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吸夠了它不就徹底變成毒瘤了？！”

“毒瘤？”宋歡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目光死死鎖住那被穢毒纏繞的根系，“那就讓它炸開！讓這淤積了三百年的膿血，把這骯臟的龍脈，連同這茍延殘喘的王朝，一起沖個稀巴爛！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合情合理’的死法？天塌地陷，龍脈崩毀，凡人死于天災，干你戰神何事？”

墨驍被她這瘋狂的計劃震得說不出話。他看著宋歡，月光下，她蒼白的面容籠罩著一層近乎妖異的偏執光芒。那不再僅僅是一個求死者的絕望，更像是一個被無邊怨毒浸透的復仇之魂，不惜拉著整個世界陪葬。

就在他心神劇震的剎那，異變再生！

“嗤啦——！”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撕裂聲響起！

那截被穢毒侵蝕得最嚴重的一小段焦黑樹根，承受不住內外力量的撕扯，竟猛地斷裂開來！一小截烏黑發亮、散發著濃郁惡臭、裹滿了粘稠黑液的根須，“啪嗒”一聲掉落在神臺下方的陰影里。

幾乎是同時！

“轟隆——！！！”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恐怖巨響，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寂靜的夜空！整個破廟劇烈地搖晃起來！屋頂的瓦片、腐朽的梁木簌簌落下，墻壁上的泥灰大片剝落！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在地底深處痛苦地翻滾、咆哮！

墨驍和宋歡同時站立不穩，踉蹌著撞在殘破的神臺上。

“地動？！”墨驍扶住搖晃的供桌，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看向地上那截斷裂的、裹滿穢毒的根須，又望向廟門外劇烈晃動的山野輪廓，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擊中他。

“龍脈反噬？！”他失聲驚呼，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那截斷根…引動了地脈深處的怨煞？！宋歡！你干的好事！”

宋歡在劇烈的搖晃中勉強穩住身形，發簪早已掉落在地，一頭烏發散亂地披在肩頭。她沒有看墨驍，也沒有看那截斷根，她的目光穿透破廟搖搖欲墜的門框，投向遠方皇城的方向。那深埋于冰層之下的怨毒之火，此刻在她眼底瘋狂燃燒，幾乎要破冰而出。

“聽見了嗎？”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仿佛在聆聽世間最美妙的樂章，“那是…腐朽王朝的喪鐘。”

震動還在持續，遠處似乎傳來了隱約的、凡人驚恐的哭喊。

墨驍看著眼前這個仿佛與地底穢毒同頻共振、周身縈繞著毀滅氣息的女子殘魂，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宋歡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喪鐘個屁！那是催命符！”他幾乎是咆哮著，拖著她就往破廟那堵最矮的斷墻沖去，“不想被活埋或者被聞訊趕來的天兵天將當‘污染源’抓回去，就跟我走！現在！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