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無瑕指尖點在心口那道妖異灼灼的桃花烙印上，冰晶凝成的棺槨虛影在她身后無聲旋轉，倒映著千年前合歡花樹下那穿心一劍的血光。她唇邊噙著那抹凄絕又瘋狂的弧度，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裹著萬載寒淵的碎冰：
“要么用她的魂填棺，熄我千年寒怨……”
素白指尖緩緩移向桃謫，指甲尖端凝結的幽藍冰晶幾乎要刺破虛空，點在桃謫劇烈起伏的胸膛：
“要么……用你的唇，解我心頭咒印……”
她微微揚起線條冰冷的下頜，露出那段欺霜賽雪的頸項，心口處那道桃花烙印在幽藍幻境光線下，妖異得如同活物般搏動。那姿態，帶著一種獻祭般的絕望誘惑，又似女王最后的通牒。
“選吧，摘花院長的……轉世殘魂。”最后幾個字，她咬得極輕，卻重逾千鈞，狠狠砸在桃謫混亂不堪的神魂之上。
桃謫擁著我的手臂猛地一僵。
我蜷縮在他懷里，眉間那點朱砂印記灼熱得如同燒紅的烙鐵，冰藍色的幽光瘋狂閃爍！體內那股源自萬古冰川核心的寒毒徹底失控，尖銳的冰棱仿佛從骨髓里生長出來，瘋狂地切割著五臟六腑！每一次痙攣都痛得我眼前發黑，喉嚨里涌上濃重的鐵銹味，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溢出，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呃……咳……”破碎的痛呼和著血沫，自我齒縫間溢出。意識在極致的冰寒與劇痛中沉浮，視線模糊，只能感覺到他胸膛那瘋狂擂動的心跳，和他手臂上那幾乎要將我骨頭勒斷的力道。
“清雪！撐住！”他沙啞的嘶吼在我頭頂炸開，帶著焚心蝕骨的恐慌。更強大的、帶著桃林暖意的靈力如同決堤的洪流，不要命地涌入我幾乎凍結的經脈。但那暖流撞上肆虐的萬古寒毒，如同投入冰川的火星，瞬間便被吞噬殆盡，只激起寒毒更兇猛的反彈！
“沒用的！桃謫！”月無瑕冰冷的聲音如同喪鐘，“冰魄珠的反噬加上這鏡花水月境的萬古寒息，她撐不過一炷香！選她死，還是選……”
“閉嘴！”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如同困獸瀕死咆哮的怒吼，驟然打斷了月無瑕的逼迫！
桃謫猛地抬起頭！
那雙布滿蛛網狀血絲的鳳眸，此刻赤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里面翻涌的混亂、痛苦、前世記憶帶來的冰冷罪孽感……所有的一切，都在懷中我不斷嘔出的鮮血和那眉間瘋狂閃爍的冰藍印記刺激下，被一種更原始、更狂暴的戾氣徹底取代！
他不再看月無瑕，更不看那心口妖異的桃花烙印。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牽引，死死地、牢牢地鎖在懷中因劇痛而蜷縮顫抖、氣息越來越微弱的我臉上。那眼神，瘋狂、執拗、帶著一種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的偏執！
“我的債……”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個字都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我自己還！”
話音未落，他環抱著我的那只手臂猛地用力，將我更深、更緊地按進他染血的胸膛，仿佛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另一只手，卻快如閃電般抬起！
并指如劍！
指尖，不再凝聚破妄的墨痕，而是瞬間逼出體內最精純、最本源的心頭精血！一滴、兩滴……赤金色的血珠，如同燃燒的熔巖，帶著他神魂和生命的熾熱氣息，在他指尖迅速匯聚！
“你做什么？！”月無瑕冰焰般的瞳孔驟然收縮！她從那赤金色的血珠中，感受到了一種令她神魂深處那道桃花烙印都為之悸動的、決絕而恐怖的氣息！
連一直斜倚在水晶柱旁、鏡面瞳孔中流轉著玩味光芒的玄璃，此刻也猛地站直了身體！他臉上那慣有的慵懶譏誚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驚駭的凝重！“瘋子！”他失聲低喝，聲音里第一次染上了真實的震動，“你連心都不要了？！”
桃謫置若罔聞！
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根染血的指尖！那指尖帶著焚盡一切的決絕，悍然點向自己的眉心——那道象征著前世無情道果、也連接著今生所有痛苦與混亂的淺淡劍痕！
噗！
指尖狠狠刺入皮肉！
不是輕點，而是帶著一種自毀般的狠厲，深深刺入！赤金色的精血混合著眉心的鮮血，瞬間交融！
嗡——！！！
一股無形的、仿佛來自洪荒宇宙的恐怖波動，以他指尖落點為中心，轟然爆發！整個鏡花水月境發出不堪重負的、即將崩裂般的哀鳴！腳下水晶地面瘋狂震顫，頭頂倒懸的浮島和水晶簇簌簌發抖，無數細密的裂痕瞬間爬滿視野所及的一切！
“呃啊——！”桃謫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悶哼！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眉心被刺破的地方，赤金與血色交融的光芒瘋狂閃爍、膨脹！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要撕裂他整個存在的狂暴力量，正從他靈魂最深處、從那道被強行點開的“門”內，不顧一切地奔涌而出！
咔…咔嚓嚓……
一陣極其細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碎裂聲，突兀地響起。
覆蓋在桃謫臉上那張玄鐵面具，那道遮蔽了他驚世真容千年的屏障，在這股源自靈魂核心的恐怖力量沖擊下，再也無法承受！
蛛網般的裂痕，瞬間爬滿了冰冷的玄鐵表面！
然后，在月無瑕驟然收縮到極致的冰焰瞳孔注視下，在玄璃鏡面眼眸中倒映出的驚濤駭浪里，在懷中我因劇痛而渙散、卻依舊死死睜大的視線中——
那張玄鐵面具，連同其下幾縷被汗水浸透的墨發，無聲無息地，徹底崩碎、剝落！
萬千細小的玄鐵碎片，如同黑色的蝶翼，裹挾著赤金色的血芒，紛揚四散！
面具之下，再無遮掩。
一張足以令天地萬物黯然失色的容顏，再無保留地、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鏡花水月境幽藍死寂的光線之下！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精心雕琢的山巒，薄唇緊抿出一道冷硬而性感的弧度。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即便此刻因劇痛和狂暴力量而赤紅如血，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依舊無法掩蓋其深邃如星海、凌厲如寒刃的輪廓。而眉心處，那道被他指尖刺破、正流淌著赤金與血色交融光芒的劍痕，非但沒有破壞這份驚世的俊美，反而如同神祇眉心的戰紋，平添了無盡的神秘、野性與……一種穿越了萬古洪荒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絕對的力量凍結了。
月無瑕懸浮在空中的身影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她臉上那怨毒、瘋狂、逼迫的神色瞬間凝固、碎裂！冰焰般的瞳孔急劇放大，清晰地倒映著那張毫無遮掩的真容！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比千年冰封更刺骨的驚駭和……難以置信的恐慌！
這張臉……這張臉！
那眉眼！那輪廓！那眉心劍痕下隱隱透出的、睥睨天下又隱含無盡痛楚的神韻！
竟與千年前，那個踏月而來、折下青梧枝、以摘花院長之名立下血契、眉宇間帶著灼灼桃花印記的青衣男子……分毫不差！
不！不是分毫不差！
是更加深刻！更加銳利！那沉淀了千載血與火、情與孽的滄桑，如同最醇厚的毒藥，狠狠刺穿了她冰封千年的記憶！
“是……是你……真的是……”巨大的沖擊讓她語無倫次，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怨恨、千年的孤寂與絕望……在這一刻被這張臉徹底引爆！冰封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了隕石，掀起滔天巨浪！一種比恨更復雜、更洶涌的情緒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壩！
“呃啊——！”一聲凄厲到扭曲、如同受傷孤鸞泣血的悲鳴，猝然從她喉嚨深處爆發出來！兩行冰冷的、混合著幽藍光屑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劃過她蒼白剔透的臉頰！
她死死捂住心口那道劇烈搏動、仿佛要破體而出的桃花烙印，身體因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劇烈顫抖，幾乎要從空中跌落！
而桃謫，在面具徹底碎裂的剎那，那雙赤紅如血的鳳眸，竟奇異地恢復了一絲短暫的清明。那清明并非冷靜，而是一種燃燒神魂換來的、洞穿虛妄的極致專注！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失聲痛哭的月無瑕身上停留一秒！
面具剝落，驚世真容暴露于天地，他的眼中，卻唯有一人！
他低頭，染血的指尖依舊深深刺在眉心血痕之中，赤金色的本源精血混合著強大的神魂之力，正順著指尖瘋狂燃燒、勾勒！一個極其古老、極其復雜、散發著禁錮與守護雙重氣息的血色符文雛形，正在他眉心上方寸之地急速成型！
符文的每一筆落下，都抽走他一絲生機，都讓他的臉色更蒼白一分，嘴角溢出的鮮血更濃稠一分！
但他不管不顧！
那雙倒映著天地失色、卻只專注凝視著我的赤紅眼眸里，翻涌著足以焚盡九天的烈焰，也沉淀著萬古寒潭般的決絕！
“清雪……看著我！”他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我體內肆虐的寒毒劇痛，“撐住……我帶你出去！”
他擁著我的手臂，力量大得幾乎要將我揉碎。那滾燙的懷抱，那眉心處瘋狂燃燒的血符光芒，那不顧一切、仿佛要與整個世界為敵也要護住我的眼神……如同最后一點微弱的燭火，死死拽住我沉向無盡冰淵的意識。
我渙散的瞳孔努力聚焦，視線艱難地攀上他染血的臉頰，攀上他眉心那處正燃燒著生命繪就符文的傷口，最終……落在他毫無遮掩、驚世絕艷卻寫滿痛楚與瘋狂的……真容之上。
前世祭壇穿心的冰冷絕望，今生幻境纏綿的灼熱刺痛……所有的畫面在這一刻被這張臉徹底擊碎、覆蓋。
原來……面具之下……是這般模樣……
一滴滾燙的淚，混合著嘴角溢出的鮮血，終于掙脫了冰霜的禁錮，從我眼角緩緩滑落。
就在這滴淚即將砸落的瞬間——
“休想——！！！”
一聲裹挾著被徹底羞辱、千年執念破碎后最極致癲狂的尖嘯，如同億萬冰錐同時炸裂，轟然響徹！
月無瑕徹底瘋了！
那張與她等待千年之人一模一樣的臉，此刻卻連一絲余光都不屑于給她！所有的專注，所有的瘋狂，所有的燃燒……都只為了懷中那個即將魂飛魄散的轉世之身！
這比千年的背叛更讓她無法忍受！這比萬載的冰封更讓她痛徹心扉！
“既然你選她……”月無瑕眼中最后一點屬于圣女的清冷徹底湮滅，只剩下最純粹的、毀滅一切的怨毒和瘋狂！她雙手猛地結出一個古老而邪惡的印訣！
“那就一起……永葬冰棺吧——！”
她身后那座旋轉的冰棺虛影驟然凝實、膨脹！棺蓋轟然掀開！一股比鏡花水月境本身更古老、更純粹的萬載玄冰寒氣，如同蘇醒的滅世冰龍，帶著凍結時空、湮滅靈魂的絕對死寂，朝著相擁的我和桃謫，吞噬而下！
寒氣未至，我體內最后一絲抵抗的力量便被徹底凍結！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向著無盡的黑暗深淵，急速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