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就如同記憶一樣記載了一個人的往昔。也許一個人使用過很多名字,但每一份記憶卻是難以被磨滅的。”——愛麗絲。
我是誰?
從何而來?
又將去往何處?
多數人或許在某個雨夜的窗邊,在酒精或夢境中曾低聲自問。
對失憶的人來說,這不是哲學。
疑問像鎖鏈,緊緊勒住喉嚨,只剩求生本能驅動下,徒勞的掙扎。
但更殘酷的問題是——在陌生房間尋找出口的我,還能相信什么?
……
我猛然睜眼。
像被人從火里拽起,或是從深淵底拋出。
呼吸幾乎被熾熱灼穿,突然的光,刺得我本能縮成一團。
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什么觸感,下意識一攥,攤開,只有一片刺目的空茫。
沒有夢,一切記憶都如海潮退去。
沒有碎片,只有一片被徹底洗劫過的虛無。
痛苦都不復存在?
不,我甚至不知道“痛”,該是什么模樣!
那感覺,就像在睜開眼的瞬間,忽然被遮住左眼——
知道自己的左眼還在,可竭盡全力去找回,卻只有陌生的失衡、眩暈與不安。
空氣里浮動著陳腐的檀香,甜膩得令人作嘔,像余燼殘留的掙扎。
身下是繁復得令人眩暈的雕花木床,帷幔厚重,投下的陰影如伺機而動的獸。
指尖觸碰到身上光滑得異樣的衣料,刺繡精密得不像常服。
尺寸明顯偏大,空蕩蕩地罩著,仿佛裹著一具借來的軀殼。
我翻看自己的掌心與手背,試圖尋找某種提示,卻依舊空空如也。
醒來,卻仿佛仍在下墜……
從一個破碎的虛空,跌入一個精心編織的牢籠。
“吱嘎——”
一聲銳響,像一柄鋒利的刀,劃破沉凝空氣的邊緣。
門軸轉動,一道狹長的光刺入昏暗。
逆光中,一個高大得近乎嶙峋的輪廓堵在門口,陰影直指我身前。
光線吝嗇地勾勒出他刀削斧鑿般的下頜線,和抿成一條冷酷直線的薄唇。
黑衣黑發,年紀不算大,卻如一尊被塵封的雕像,從陰影中緩緩蘇醒。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像經過演練,沉穩得近乎刻意。
仿佛是按某種儀式被召喚而至,投下的影子,一點點靠近。
黑發青年在床前三步外站定,精確得像用尺子量過,徹底擋住背后的所有光線,身影將我罩入。
他看了我一眼,緩緩摘下手上的黑皮手套,手指纖長而冷白。
目光沒有敵意,卻也談不上溫和。
只是陌生——陌生得令人不安。
我蜷縮起身體,死死抓住被子,指節與手背都白的發青,那是一種比理智更深的本能拒斥。
——弱者,必須遠離強者。
恐懼悄然浮現,不是因為對方做了什么,只是因為“他在這”。
這一切都過于有序、甚至完美,像是早被編排過好多次的舞臺,正式拉開了序幕。
可自己,就像一名連劇本都未曾知曉的演員,茫然地走上臺。
不,更像是一個連預演都不知為何物的道具,被突然扔進舞臺最中!
我該尖叫嗎?該喊救命嗎?
不,我要鎮定,要知道現在的狀況。
“你……”我喉嚨干澀,擠出的聲音微弱嘶啞,“……是誰?”
黑發青年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看著我,唇角卻浮起一絲莫測的弧度。
那笑意似有溫柔,但像風一般,太輕、過薄。
我分不清——是命運在憐憫,還是寫好的殘忍譏諷。
心中一緊,我猛地向后一撞,脊背重重磕在冰冷的床欄。
該死!這劇本不對!
按照套路,現在不該有個白胡子老爺爺拄著發光法杖出現,慈祥地說,“孩子,你醒了”?
或者干脆天降猛男,大吼“放開那個女孩”,再一拳轟飛這個邪門家伙!
“叮!”呢?
系統不會真死機了吧?!
還是說,我連幻覺,都不配擁有?
仿佛響應我絕望的呼喚——
門框邊緣,光影晃動,又一道身影出現!
那一刻,心臟幾乎跳出喉嚨!
是救星?!
我的大英雄終于駕著七彩祥云而來,要將我從這不知是誰的房間、誰的命運中帶走啦!
可下一瞬,希望,如燃盡的紙花火般飄散。
那是另一個男人,金發,中年,眉眼間有著與黑發青年微妙相似的輪廓。
神情卻更加復雜,像一幅被急雨淋濕的肖像畫,斑斕色彩中透著扭曲的疲憊,和……說不清的,悲傷?
兩人對視一眼,一個挑眉,一個嘆氣。
“你終于醒了?”金發男人低啞地說。
我一愣,這是什么話,不是醒了,難道能是詐尸?
隨后心中涌起苦笑,似乎現在的狀況,與詐尸也差不多……
我收斂起所有情緒,微微抬頭,盡量讓看向對方的目光顯得平靜,掩藏審視的意圖。
金發男人卻顯得更加壓抑:“我是你的……父親。”
一瞬間,空氣仿佛被抽空。
“父親?”
陌生的詞語像石子投入死水,激不起任何波瀾,只帶來更深的茫然。
“呵。”
一聲短促的、帶著冰碴的輕笑從黑發青年唇邊溢出。
他一字一頓地補充道:“也是,我、妹、妹。”
“什……么?”
兩人的眼神不乏熱情,卻又陌生得令人發冷。
汗水黏在鬢角,寒意貼上脊背。
我像是被扔進一個從未存在過的身份——女兒?妹妹?陌生人的親屬?
“不……不對……”
混亂壓的我無法呼吸,蜷縮成一個更小的姿勢,雙臂抱膝,聲音如氣泡般破碎。
一個更原始、更本能的念頭沖破所有屏障,帶著哭腔和瀕死的絕望嘶喊出來——
“媽媽……我要媽媽……”
兩人此時的沉默,比最惡毒的詛咒更令人窒息。
過了良久,金發男人才低聲開口:“她已經……不在了。”
門依舊開著,卻仿佛時光被定格其外,如一幅靜止的畫。
“媽媽……”
破碎的回音還在舌尖打顫,記憶像斷了弦的提琴。
意識徹底燒成灰燼前,頑強地編織出殘存的音符——“……愛麗絲。”
我猛然抬頭,冷聲中帶著倔強:“我叫愛麗絲。”
金發男人閉上眼睛,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不……你叫亞瑟。從出生那天起……你就必須以男孩的身份,活下去。”
那一刻,我的指甲終于狠狠掐進掌心。
疼——
終于有一點疼了。
我死死攥緊“愛麗絲”這個名字,像抓住沉船后的最后浮木。
這是我唯一真正擁有的東西。
我,不叫亞瑟。
我,叫愛麗絲。
——哪怕整個世界都說不是!
鼻腔中的氣味,昏黃的光線,陌生的親人,讓我撿起搖搖欲墜的理智。
盡管現實沒有詩意,只有窒息……
就像站在深淵邊緣的人忽然明白,跳與不跳都一樣,結局注定是無盡的“空”。
不過度抵觸,至少能活。
我怔怔地望著那扇門,陽光靜靜灑在門檻之上。
那是踏往未來的出口,還是轉回封塵的過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