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君長歡坐在馬車內,一路馳騁往皇宮的方向駛去。
——他喜歡你。
燕聲說起這句話時臉上的篤定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她抬手掀開車窗上的簾子,感到有一些口渴。
馬車上沒有水,她只得按揉眉心,搖著頭對身后的翠紅嘆息,試圖轉移注意:“皇上深夜召本宮入宮,想來也是因為城中流傳的那些流言吧。”
翠紅捶捏著她的肩,應道:“依奴婢看,圣上不會因為這事就怪罪殿下,圣上向來都由著殿下胡鬧。”
“呵。”她看著窗外的景色,伸手接住了飄揚而下的雪花,“但愿如此。”
君長歡放下了布簾,閉眼感受著肩膀處傳來陣陣酥麻,似在對翠紅提問:“你說,本宮難道就不能像母后一樣,嫁給自己心儀之人么?”
“殿下這些話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在奴婢心中,殿下更應該活得恣意快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愁眉苦臉。”翠紅答道。
“就當你是在安慰本宮了。”
君長歡的指尖宛如律動的音符敲擊著大腿,整個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在她看來,燕聲與她的配合稱得上天衣無縫,毋庸置疑地成功攪渾了水。
但很遺憾,伴隨趙懷升對她的愛慕,以他為這場聯姻突破口這件事,宣告破滅。
君長歡睜開眼,指尖停止了動作。
她要重新找到另外一條路,今晚,也許就是一個機會。
“此乃長公主府的馬車,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車外,車夫的呼喊聲接二連三的傳來。哪怕進了宮門,君長歡的馬車始終保持著疾行,長驅直入,無人敢攔。
很快,君長歡就來到了御書房前,走到門口時,就看到君長安從奏折堆里探出頭來。
“皇姐,你來了。”
君長歡跨入屋內,瞧見那堆積如山的奏折,微不可查地皺起了眉:“這么晚了,怎么還在看那么多奏折?長安你啊,還是要以龍體為重。”
“朕知道。”他隨手合上剛批閱完的奏折,向后一倒癱在了椅背上,“但國事分輕重緩急,總要將每天的奏折都看完才安心。”
“隨你,”她的眉頭皺成了川字,滿臉不耐地擺了擺手,“你喚本宮來,可不是想讓本宮來陪你看奏折的吧?”
“的確不是。”
“所為何事?”
“朕聽李公公說,坊間里都在傳,皇姐不滿與太尉府的聯姻,日日與新得到的那琴師廝混。”他板起張臉,眼眉間充斥著不滿。
君長歡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對著他揚起了下巴,笑道:“怎么?那人琴意精湛,生得又俊俏,還不準本宮多看兩眼、多聽聽他彈的琴?”
“那皇姐也不該失了分寸。”
“那本宮就該修身養性,像閨中女子一樣講究什么賢良淑德?長安,你也知道,本宮從小就愛舞槍弄棒。”
君長安語塞,半響過后,才在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冷笑:“朕看,那琴師也是個藍顏禍水,留著也遲早是個禍害。”
提起燕聲,他的眼中閃過一道一閃而逝的殺意。
君長歡冷下臉,半瞇起眼凝視著他,語調卻還維持著笑意:“那趙懷升被寵得無法無天,難道就是個什么好東西了?長安到底是長大了,學會威脅本宮了。”
“威脅?”君長安咬牙切齒,伸手從那凌亂的奏折堆中拽出其中一本,用力地摔在她腳邊,“好好看看,這才過了多久,就有人向朕上書參你一本了。君長歡,你最好是在跟朕賭氣才做出這種荒唐事!”
君長歡冷哼一聲,彎下腰拾起地上的奏折,慢條斯理地將其展開。待她看清上邊的字跡時,瞳孔驟然一縮。
她猛然抬起頭,對著他挑了挑眉。
“看朕干什么!”君長安重重拍響案桌,指著她的鼻子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這件事可大可小,落到有心之人身上,那你就是抗旨不尊!到時候你要朕怎么保你!”
君長歡沉默不語,拿起奏折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指節處些許泛白。
奏折上除去那些繁文縟節的詞句,橫著看、豎著看、顛三倒四地看也就透出“國庫空虛,不合情理”八個大字,半字沒有提及她。
君長歡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涌現,直沖他的天靈蓋,就連那場抗拒的聯姻也因這本奏折的出現有了解釋。
東洲內部局勢遠沒有她想的那么樂觀。一片欣欣向榮之下早已潛藏著看不見的蛀蟲,它們在暗處產卵、孵化,只待有一日能蛀穿這棵蒼天大樹。
她也忽然明白,君長安根本沒有生她的氣,他之所以做一場戲就是為了將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告訴她。皇宮之中恐怕早已遍布幕后之人的耳目。
君長歡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提著鳥籠的身影,眸光晦澀不明。
會是他嗎?從那場奪嫡之爭中唯二存活下來的皇子,可從他的行為來看又不像是他。
一切就像團打了結的毛線,沒有絲毫的頭緒。
“啪”的一聲。
君長歡利索地合上奏折,隨意將這本“參她”的奏折丟到案桌上,滿臉不屑地攤開手,向前邁了一步:“就憑這點也想定本宮的罪?無憑無據、一派胡言。”
她對上了君長安的眼神,僅一眼,他們對彼此的心思都了如指掌。
“你還不知悔改!”君長安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朕對你很是失望,今日若不治你的罪,要朕怎么向太尉交代!”
“隨你。”
君長歡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李公公!傳朕旨意!”
突然,她身后響起了他劇烈的咳嗽聲,隨后就瞧見李公公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哎呦~奴家的萬歲爺欸,跟那小祖宗生那么大氣干什么。”
君長歡的腳步一頓,但剎那間又繼續抬腿朝屋外走去。
她,不能回頭。
在君長歡前腳剛踏入長公主府時,皇帝責罰她禁足七日,并罰三個月的俸祿的詔書后腳就到了她面前。
待李公公宣讀完后,君長歡面無表情地接過了詔書。
她重新打開手里的皇詔,按照他們小時候約定的傳密信方式進行解讀,得到了君長安真正想傳達給她的信息。
——蕭治粟內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