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潰夜·余燼**
寅時的梆子聲穿透連綿的暴雨,在龍門堰潰口上空顯得格外微弱,如同垂死者的呻吟。濁浪排空的轟鳴幾乎蓋過了一切,但在昭陽的耳中,卻異常清晰地捕捉到了另一種聲音——是沙礫在洪流中相互摩擦、滾動的細微嘶鳴,帶著金屬的冷硬質感。
她站在臨時搭建的工棚下,朱紅官服的下擺早已被泥漿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暗紅浸透,分不清是血還是被特殊染料染過的河水。腳下,是被沈硯冰符火短暫逼退的云母砂,在泥濘中閃爍著妖異的藍光。杜若洲嘔出的鮮血滴落在砂礫上,瞬間被貪婪地“吸食”,只留下更深的幽藍。
沈硯冰的黑袍無風自動,上面暗繡的星圖血光已然黯淡,他臉色蒼白如紙,左手死死按住右肩,那里插著半截王崇的金針,針尾的“王”字在幽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見,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不祥的紫黑色。他僅剩的右手緊握著一枚青銅羅盤殘片,指針早已崩飛,但殘存的磁石仍在微微震顫,固執地指向東南——那個吞噬了十二地支銅鎖和無數秘密的渦眼深淵。
“魂魄…陣眼…”杜若洲靠著濕冷的木柱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工部黥印發出的灼痛。他死死盯著手中那半張被水浸透的《黑水河改道堪輿圖》,工部與漕運司的雙重官印在搖曳的火把下如同兩張獰笑的鬼臉。“他們…不是要改道泄洪…是要用洪水和瘟疫…徹底洗掉皇陵陪葬坑里的‘東西’…用數十萬生靈的血肉…為‘河伯’獻祭!”他猛地咳出一口帶著銀藍砂粒的血,“王崇…是看門的狗…真正的主祭…在皇陵里!”
昭陽的劍尖還殘留著刺穿青銅獸首時沾染的藍綠色粘稠液體,劍穗上的銀鈴在狂風中寂然無聲。她俯身,用劍尖再次挑起一塊被洪水沖刷出的青岡石碎塊。石皮剝落,露出內部蜂窩狀的沙芯,與之前發現的一模一樣。“驗收官印是假的,堰體是沙堆的塔。”她的聲音冷得能凍結暴雨,“一場用沙芯石皮偽裝的潰壩,一場用云母砂和活人魂魄烹制的‘河伯祭’。”她的目光掃過泥濘中那些被沖散的、刻著蓮花紋的云母砂袋,“盛宴的‘食材’,就藏在沉船的‘賑災糧’里。”
**2.糧倉博弈·暗刃**
謝云裁踏入臨時充作糧倉的大帳時,身上的大氅還在滴水,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河水的腥咸。他臉上慣有的狐貍般的笑容消失無蹤,只剩下冰冷的煞氣。翡翠扳指在他拇指上緩緩轉動,內圈的北境軍紋在燭光下幽暗不明。
三名糧商公子被牛筋繩捆得像待宰的豬玀,癱在角落里,眼神渙散,其中一個褲襠處的水漬已凍成了冰。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焦糊味和另一種更刺鼻的、鐵銹混合著硫磺的怪味——那是摻入黑水河含鐵河沙的“賑糧”自燃后的余燼。
“蕭家的印子錢,九出十三歸。”謝云裁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每個人的耳膜。他隨手拿起一袋燒剩的焦黑米粒,指尖捻動,露出里面暗褐色的金屬砂礫。“諸位公子好雅興,用鐵砂煮粥?還是想把這臨時糧倉,變成給災民送葬的火葬場?”他走到那位最年長的公子面前,用沾著鐵砂和焦灰的手指抬起對方的下巴,“令尊囤積居奇,是想等三州盡成鬼域,再發死人財?還是…想用這把火,把某些不該存在的東西,連同證據一起燒干凈?”
年長公子抖如篩糠,涕淚橫流:“不…不是…是漕運司的王大人!他…他逼我們收下這批‘特供糧’!說…說不收,就讓我們全家去填河伯的牙縫!錢…錢也是他牽的線…蕭家錢莊…我們…我們不敢不從啊!”
“王崇…”謝云裁鳳眼微瞇,翡翠扳指內側的機括無聲彈出半寸淬毒的針尖。他猛地將公子摜倒在地,靴底碾上對方按過手印的契約,“契約簽了,糧,按官價,一粒不少地給我吐出來!少一粒…”他俯身,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地獄般的寒意,“我就把你剁碎了,混進你家的‘特供糧’里,喂給王大人養的‘河伯’嘗嘗鮮!”
他直起身,不再看那灘爛泥。賬房先生早已嚇得癱軟,算盤珠子散落一地。謝云裁走到昭陽留下的賑災簿冊前,提筆沾墨,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筆鋒凌厲如刀:“謝云裁督辦。三日內,糧不到,人頭落。”他抓起案上那疊蕭家錢莊的借據,轉身扔進還在冒煙的火堆里,火苗“騰”地竄起,映亮他眼中冰冷的殺意。“告訴蕭家,這筆賬,我謝某人親自上門收!”
**3.三英聚首·驚雷**
臨時工棚在狂風中呻吟,油布被撕裂,冰冷的雨水灌入。搖曳的油燈下,三道身影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刃,各自鋒芒畢露,卻又因共同的敵人而短暫地絞在一起。
杜若洲撕開的衣襟下,猙獰的鎮水獸黥印在昏暗光線下如同活物,烙印周圍“永鎮河患”的針痕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起伏。“家父杜明遠,五年前‘河伯祭’唯一逃出的祭品…但他沒能逃出追殺…只留下這個。”他從貼身皮囊中取出一卷薄如蟬翼的殘破絲絹,上面用細如蚊足的墨線勾勒著復雜的皇陵地宮水道圖,幾處關鍵節點用朱砂標記,旁邊蠅頭小楷標注著“弱水”、“斷龍”等字樣。“他們用活人獻祭,以秘法溝通‘弱水’,滋養地宮深處的‘東西’…這次改道,是要借洪水之力,徹底沖開‘斷龍石’,迎那‘東西’現世!”
謝云褪下翡翠扳指,北境軍的狼首紋章在燈下幽光流轉。他轉動扳指,露出內側那道深可見骨的刀痕,以及刀痕旁更隱秘的、用特殊藥水才能顯現的刺青——一個纏繞著鎖鏈的骷髏。“鎮北侯府耳目?呵。”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指尖在扳指內側一按,“咔噠”一聲輕響,扳指裂開,露出一枚染血的青銅虎符碎片!“三年前北境軍為何慘敗?因為軍糧里摻的就是這種能自燃的黑水河沙!火起營亂,敵酋王崇的金針才趁亂取了侯爺性命!軍需官…是蕭家的人!”他指向糧倉方向,“王崇逼糧商囤積摻沙糧,是想在皇陵事成后,再復制一次北境慘案,徹底焚毀下游十六縣,掩蓋所有痕跡!這火藥,本就是為焚城準備的!”
昭陽的劍無聲歸鞘,劍穗上的銀鈴卻在她指尖微動下發出極輕微的、特定頻率的顫音。她扯開衣領,鎖骨處那朵妖艷的曼陀羅刺青在昏暗光線下竟微微蠕動,花瓣間的符文流淌著暗金光澤。“‘花間’密探三年前就查到了‘河伯祭’與皇陵的關聯,但所有線索指向宮闈深處,被一股力量生生掐斷。”她左手按住腰間那枚變得滾燙的玉墜,那是先帝賜予長公主的信物,此刻玉中竟隱隱浮現出一只緊閉的豎瞳圖案!“本宮的花,探到了‘主祭’的蹤跡…就在皇陵地宮深處,守著那尊…會流淚的青銅河伯像!”
“轟隆——!”一道前所未有的慘白閃電撕裂天幕,瞬間照亮工棚外!只見渾濁的洪水中,赫然漂浮著數十具新綁上石塊的尸體,正被湍急的水流卷向潰口方向!更遠處,打著“賑災”旗號的車隊已抵達河岸,押車的兵丁眼神麻木兇悍,正粗暴地驅趕試圖靠近的災民,車轍深陷泥中,顯然滿載著絕非糧食的重物!
杜若洲抓起沙盤上代表炸點的竹簽,猛地插入皇陵地宮水脈圖的“弱水”節點:“炸開緩沖帶,泄洪之力可反沖‘斷龍石’,或能暫時封住地宮出口!但需三百斤火藥,精確置于此點!”他指向圖紙上一個位于激流漩渦下方的標記。
“火藥師就在我的‘茶葉’船上!子時前,火藥和人,必到潰口!”謝云裁抓起酒囊猛灌一口,烈酒混合著血腥氣沖上喉頭,他從靴筒抽出北境軍報,快速標記出幾個地點,“王崇的私兵和蕭家爪牙正在合圍!我們只有兩個時辰!”
昭陽的瞳孔中那抹金色驟然熾亮,她反手拔下發間那支看似樸素的木簪。簪頭在掌心用力一劃,暗紅色的液體涌出,瞬間化作一朵栩栩如生的血色蓮花,懸浮在她掌心之上,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壓。“明日子時,斷龍石封,王崇伏誅,蕭家爪牙盡斷!否則…”她掌心血蓮驟然綻放,一道無形的漣漪擴散開來,工棚內殘余的云母砂瞬間化為齏粉!“這龍門堰下,就是河伯的埋骨之地!包括…那尊流淚的神像!”
暴雨如天河倒灌,雷聲是催命的戰鼓。三道身影沖出搖搖欲墜的工棚,沒入無邊的黑暗與雨幕。
杜若洲撲向測量水文的工具,胸口黥印灼痛如烙鐵,父親臨終前“永鎮河患”的嘶吼在耳邊回蕩。
謝云裁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在通往碼頭的小路,翡翠扳指內毒針幽藍,北境同袍染血的面容在眼前閃現。
昭陽則提劍直奔那隊可疑的“賑災”車隊,劍穗銀鈴在狂風中發出尖銳的嗡鳴,鎖骨處的曼陀羅刺青灼熱發燙,與腰間滾燙的玉墜共鳴。玉中那只豎瞳,似乎…睜開了一條縫!
而在所有人視線不及的皇陵地宮最深處,幽暗的祭壇上,那尊青銅鑄造的河伯神像,空洞的眼窩中,渾濁粘稠的“血淚”正汩汩涌出,順著神像冰冷的身軀蜿蜒流下,匯聚在祭壇底部一個刻滿邪異符文的凹槽中。凹槽內的液體,竟隱隱泛著與云母砂相同的妖異藍光……祭壇周圍的陰影里,響起了非人的、貪婪吮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