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寂余燼**

地宮深處，弱水穴的咆哮被一種更沉重的死寂取代。斷龍石炸裂的余波仍在巖壁間低徊，如同巨獸垂死的喘息。渾濁的水流不再倒灌，只在塌陷的深坑邊緣打著旋兒，徒勞地舔舐著光滑如鏡的坑壁——那是符針湮滅“河伯”妖靈留下的唯一痕跡。

昭陽半跪在冰冷的巨坑邊緣，懷中是氣息微弱、昏迷不醒的沈硯冰。他肩頭那半截金針在幽暗中泛著不祥的暗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昭陽緊繃的心弦。她自己的狀況也絕談不上好，曼陀羅刺青沉寂后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識海中殘留的、來自妖靈意志的冰冷刺痛。腰間的玉墜溫涼如常，緊閉的豎瞳仿佛只是沉睡。

“咳咳…！”一陣劇烈的嗆咳聲從另一側傳來。杜若洲掙扎著從濕滑的巖地上坐起，渾身泥濘，胸口鎮水獸黥印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枚謝云裁給的狼首骨哨已不知所蹤。

“謝…謝云裁？！”杜若洲猛地扭頭，借著地宮穹頂裂縫透下的微弱天光，看到了幾步之外仰躺著的謝云裁。他臉色蒼白如紙，緊閉雙眼，嘴角溢出一縷暗紅的血沫，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緊握的右手——那枚珍貴的翡翠扳指已碎裂大半，殘留的碎片深深嵌入手掌，血肉模糊。顯然是在弱水爆炸的沖擊中，他為了固定杜若洲或抵擋碎石，付出了慘重代價。

杜若洲連滾帶爬地撲過去，顫抖的手指探向謝云裁頸側。“還有脈…活著！”巨大的慶幸感瞬間沖垮了他強撐的意志，眼前一黑，幾乎暈厥。

“此地…不可久留?！闭殃柕穆曇魩е俸笥嗌纳硢?，卻異常清晰。她強撐著站起，環顧這被死亡和毀滅洗禮過的巨大空間。斷龍石被毀，弱水倒灌雖止，但地宮結構已遭重創，不知何時會徹底崩塌。更關鍵的是，外面的追兵和王崇的余孽隨時可能涌進來。

她目光落在杜若洲和謝云裁身上，又低頭看了看沈硯冰。一個精通堪輿、算學但重傷；一個商才機敏、悍勇但昏迷；一個武道卓絕、忠心耿耿卻瀕危…這殘兵敗將，如何突圍？

**2.暗河潛蛟**

“走…這邊…”杜若洲掙扎著指向弱水穴塌陷形成的深坑邊緣，“爆炸…改變了水脈…我聽見…暗河奔流聲…下面必有出路…”他胸口的劇痛讓他說話斷斷續續，但眼中閃爍著地理堪輿師獨有的篤定光芒。

昭陽沒有絲毫猶豫。她撕下衣襟，迅速為沈硯冰肩頭的金針做了簡單固定，防止二次傷害。又將昏迷的謝云裁交給杜若洲攙扶?！胺鲎∷?，跟緊我?！彼纬錾虺幈呐鍎Α氨恰保m無主但仍鋒利無匹），劍尖指向深坑邊緣一處相對平緩的斜坡。

三人（確切說是兩個半清醒的人拖著一個半昏迷的人）艱難地向下挪移。斜坡濕滑陡峭，布滿碎石。昭陽在前探路，以劍拄地，每一步都踩得異常沉穩，為身后兩人開辟相對安全的落腳點。杜若洲咬牙支撐著謝云裁沉重的身體，胸口的劇痛和謝云裁掌心不斷滲出的溫熱血液讓他幾乎窒息。

下到坑底，果然如杜若洲所料。渾濁的弱水并未完全填滿深坑，而是在一側巖壁上沖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洶涌的地下暗河奔流聲清晰傳來，冰冷刺骨的水汽撲面而至。裂口邊緣犬牙交錯，水流湍急，黑暗中不知通向何方。

“水…太急…”杜若洲喘息著，臉色更白。

昭陽的目光掃過四周，落在幾塊被爆炸掀起的巨大斷龍石殘骸上。她示意杜若洲扶謝云裁靠壁坐下，自己則走到一塊相對平整、形似舟楫的巨石旁。她深吸一口氣，雙手抵住冰冷的巖石，鎖骨處沉寂的曼陀羅刺青似乎有極微弱的暗金流光一閃而逝！

“喝！”一聲低叱，那塊重逾千斤的巨石竟被她硬生生推動，沿著傾斜的坑底滑向暗河裂口！

杜若洲看得目瞪口呆，公主的膂力…遠超常人！

巨石卡在裂口邊緣，形成一道相對平緩的入水滑道。昭陽迅速解下沈硯冰腰間的玄甲衛制式腰帶（堅韌的牛筋鞣制），又將謝云裁破損的外袍撕成布條，連接成簡易繩索。

“上‘船’！”昭陽命令道。三人合力（主要是昭陽出力），將昏迷的沈硯冰和謝云裁拖上那塊巨石。昭陽最后躍上，用“繩索”將四人盡可能固定在一起。

“抓緊！”她低喝一聲，冰魄劍猛地斬斷卡住巨石的最后一處凸起！

巨石失去支撐，轟然滑入湍急的暗河！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間將四人吞沒！巨石在激流中翻滾、碰撞，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葉孤舟。昭陽死死抓住繩索，另一只手緊握冰魄劍，隨時準備格擋水中可能出現的障礙或襲擊。杜若洲則用盡最后力氣抱住謝云裁，同時努力辨認水流方向。黑暗、寒冷、撞擊、窒息…死亡如影隨形。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隱約出現一絲微光！水流似乎也平緩了些許。

“出口！”杜若洲嘶啞地喊道。

**3.荒郊孤影**

巨石被沖出洞口，卷入一條較為寬闊的地下河支流。天光終于刺破黑暗，雖然只是黎明的灰白。四人被沖上一片布滿鵝卵石的荒涼河灘。

昭陽第一個掙扎著爬起，渾身濕透，朱衣染滿泥污血漬，狼狽不堪，但眼神銳利依舊。她迅速檢查同伴：沈硯冰氣息微弱但尚存；謝云裁依舊昏迷，但破碎扳指的手掌流血似乎減緩；杜若洲癱軟在地，大口喘息，胸口的黥印處衣物被滲出的血水染紅。

“這里…是皇陵外圍的野狐溝…”杜若洲辨認著地形，聲音虛弱，“離官道…尚遠…”

危機并未解除。追兵隨時可能沿河搜索，他們三人重傷，一人昏迷，目標極大。

昭陽果斷撕下自己內襯相對干凈的衣料，快速為謝云裁包扎手掌，又檢查杜若洲胸口的傷勢（外傷不重，但內腑震蕩明顯）。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沈硯冰肩頭的金針上。

“此針…歹毒…”杜若洲強撐著說，“王崇的‘蝕骨金針’…專破護體罡氣…拖延越久…越損根基…”

昭陽眼神一凝。她想起沈硯冰擋在自己身前的一幕。沒有絲毫猶豫，她并指如劍，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卻精純的內息（曼陀羅刺青再次有微光流轉），精準地點在沈硯冰肩頭幾處大穴，暫時封住金針周圍的經脈，延緩毒素蔓延。這已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極限。

“必須盡快回京！”她做出決斷。京城有最好的御醫，有她的勢力范圍。

就在這時——

“唳——！”一聲清越的鷹唳劃破黎明的寂靜。

昭陽猛地抬頭，只見一只羽翼豐滿、眼神銳利的灰隼正盤旋在低空，似乎在辨認方向！緊接著，它一個俯沖，穩穩落在了不遠處的巖石上，歪著頭，看向昭陽，腳踝上系著一枚小小的銀鈴。

“是‘青翎’！蘇枕雪的隼！”杜若洲驚喜道。

昭陽緊繃的心弦終于稍松?！叭秆邸钡氖最I蘇枕雪，果然不負所望，竟能追蹤至此！

她迅速從懷中取出一枚特制的、浸過藥水的細小竹管（防水處理），這是她與蘇枕雪約定的緊急聯絡方式。她咬破指尖，在竹管內壁用血飛快寫下幾個只有蘇枕雪能懂的暗記，標明位置和“重傷、急需接應”的訊息。然后將竹管綁在青翎腳上。

“去！”昭陽輕喝一聲。青翎振翅而起，化作一道灰影，迅速消失在晨曦微光中。

**4.京華暗涌**

就在昭陽等人于荒郊野嶺掙扎求生之際，千里之外的京城，已是暗流洶涌。

鎮國昭陽長公主府邸——昭陽殿。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蘇枕雪一身素色勁裝，立于殿中沙盤前，秀眉緊蹙。沙盤上清晰地標注著皇陵至京城的路線，幾處關鍵節點插著代表不同勢力的標記：齊王（黑虎）、楚王（青蛇）、蕭令辰（灰梟）…還有代表不明威脅的紅色骷髏。

“青翎已放出第三日，按行程，殿下早該回京！”蘇枕雪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焦灼，“皇陵方向最后傳回的消息是地宮入口坍塌，弱水倒灌…情況不明！”

殿下離京前留下的“雀眼”網絡高速運轉，幾條關鍵情報匯總到她手中：

*齊王府昨夜有秘使快馬出城，方向正北。

*楚王今日一早入宮覲見太后，滯留近兩個時辰。

*蕭令辰門下的幾位御史，今日聯名上奏，彈劾昭陽公主“擅動皇陵，驚擾龍脈，恐致天譴”！

*更詭異的是，京畿衛戍中，有幾支原本中立的兵馬，今日突然加強了巡邏，路線隱隱針對公主府周邊！

“他們…在造勢，也在調兵！”蘇枕雪心中雪亮。殿下若安然無恙，這些不過是跳梁小丑。但若殿下真在皇陵出了意外…這些人便會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瞬間撲上來，將殿下苦心經營的一切撕碎！杜若洲、謝云裁這些殿下倚重的人才，也難逃清算。

“玄甲衛副統領何在？”蘇枕雪厲聲問道。

“屬下在！”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將領應聲出列。

“府內防衛提升至最高等級！所有暗哨啟動！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核心區域！尤其是杜先生的書房和謝參贊的賬冊庫房！”蘇枕雪語速極快，條理清晰，“派人盯死齊王府、楚王府、蕭府以及那幾個御史的府??！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是！”

“另外…”蘇枕雪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動用‘影線’，嘗試滲透太醫院！準備好最好的傷藥和…解毒圣品！”她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5.歸途殺機**

野狐溝，河灘。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每一陣風吹草動都讓杜若洲心驚肉跳。昭陽則盤膝坐在一塊巖石后，閉目調息，努力恢復著近乎枯竭的精神和內力。曼陀羅刺青沉寂如死，玉墜冰涼。沈硯冰和謝云裁依舊昏迷。

日頭漸高。遠處終于傳來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不是追兵，是玄甲衛特有的沉重蹄鐵敲擊地面的聲音！

一隊約二十人的玄甲黑騎，如同黑色洪流般沖破晨霧，出現在河灘上！為首者，正是蘇枕雪！她一眼看到河灘上狼狽不堪的四人，尤其是昏迷的沈硯冰和昭陽染血的朱衣，瞳孔猛地一縮。

“殿下！”蘇枕雪飛身下馬，沖到昭陽面前，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

“無妨?！闭殃柋犻_眼，語氣平靜，但眼中的血絲和疲憊無法掩飾，“速回府！沈護衛和謝參贊急需救治！杜先生內腑有傷。”她快速交代重點，“皇陵之事，路上細說?！?/p>

訓練有素的玄甲衛迅速將傷員安置在特制的、鋪有軟墊的馬車上。昭陽拒絕了換乘的提議，依舊穿著那身染血的朱衣，翻身上馬。她需要這身“戰袍”來宣告她的回歸，震懾暗處的敵人。

回京的官道上，玄甲衛拱衛著馬車疾馳。蘇枕雪策馬跟在昭陽身側，語速極快地匯報著京城這兩日的劇變：彈劾奏章、太后召見楚王、齊王秘使、京畿衛戍異動、蕭黨造勢…

“彈劾‘擅動皇陵，驚擾龍脈’？”昭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乍現，“好一個倒打一耙！看來本宮這身血衣，回京后第一個要見的，不是御醫，而是父皇了！”

她話音剛落——

“咻！咻！咻！”

道路兩側的密林中，毫無征兆地射出數十支勁弩！目標直指隊伍核心的馬車和騎在馬上的昭陽！

“敵襲！保護殿下！”蘇枕雪厲聲尖叫，同時吹響了尖銳的示警哨音！

玄甲衛反應極快，瞬間收縮陣型，厚重的盾牌豎起，將馬車護在中間。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幾支角度刁鉆的弩箭穿透盾牌縫隙，射向昭陽！昭陽在馬背上擰身閃避，冰魄劍出鞘如電，格開兩支，但第三支弩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直射她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旁邊馬車車廂的窗戶猛地被撞開！一道身影帶著重傷的虛弱感，卻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撲出！是剛剛蘇醒過來的謝云裁！他用那包扎得如同粽子般、還滲著血的右手，猛地將昭陽向旁邊一推！

噗嗤！

弩箭深深扎入謝云裁的左肩胛！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悶哼一聲，重重摔落馬下！

“謝云裁！”昭陽目眥欲裂！怒火如同巖漿般在她胸中炸開！這身朱衣，今日注定要染上更多的血！

“殺！”昭陽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滔天的殺意，“一個不留！”

玄甲衛如同出閘猛虎，在蘇枕雪的指揮下，分出一半人馬，悍不畏死地撲向弩箭射來的密林！林中頓時響起激烈的兵刃撞擊聲和短促的慘叫！

伏擊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最后一名蒙面刺客被玄甲衛斬于刀下時，林中已無活口。

昭陽翻身下馬，沖到謝云裁身邊。他臉色慘白如金紙，新傷疊舊傷，左肩的弩箭入肉極深，鮮血迅速染紅衣襟。

“混賬…專挑老子剛醒的時候…”謝云裁扯出一個虛弱的、帶著血腥氣的笑容，眼神卻瞥向那支弩箭的箭桿——上面刻著一個極其微小、卻讓昭陽瞳孔驟縮的標記：一只隱藏在火焰紋中的梟鳥輪廓。

蕭令辰！

昭陽死死握住冰魄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看著謝云裁染血的笑臉，看著馬車中依舊昏迷的沈硯冰，看著杜若洲蒼白卻憤怒的臉，看著蘇枕雪眼中燃燒的火焰。

這身朱衣，已染滿風塵，浸透鮮血。但它的主人，脊梁依舊挺得筆直。

“清理戰場，檢查有無活口線索！全速回京！”昭陽的聲音斬釘截鐵，再無一絲疲憊，只剩下冰冷的鋒芒，“本宮倒要看看，這京城的魑魅魍魎，還能翻出什么浪來！”

玄甲衛肅然領命。馬車再次啟動，向著那座波譎云詭的皇城，向著那場無法避免的風暴中心，疾馳而去。

朱衣染塵，鋒芒更盛。歸途，亦是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