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蟾化霧**
昭陽殿深處,藥香濃郁得幾乎化不開。
沈硯冰的臥房內,寒氣彌漫。太醫院院正親自施針,引導著“雪魄冰蟾丸”那精純的冰寒藥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侵入心脈的蝕骨金針陰毒。一枚鴿卵大小、通體晶瑩如冰、散發著裊裊寒氣的玉白丹丸,置于沈硯冰胸口膻中穴,絲絲縷縷的冰藍霧氣滲入他的肌膚。
昭陽屏息凝神,站在一旁。她能清晰地看到沈硯冰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絲,那縈繞在唇邊的青黑之氣也淡去少許,但呼吸依舊微弱如游絲,體溫低得嚇人。冰蟾丸只能“凍住”毒性蔓延,如同在燃燒的森林周圍劃出一道冰帶,卻無法撲滅中心的毒火。
“殿下,”院正收針,額頭布滿細汗,臉色依舊凝重,“冰蟾丸藥力已化開,暫時封住了心脈要害。沈護衛性命無虞,但此狀態…最多維持月余。一月之內,若尋不到‘赤陽朱果’中和其陰寒蝕骨之性,并輔以金針拔毒…寒氣反噬,神仙難救。”他頓了頓,補充道,“且拔毒過程,需以極陽內力為引,引導藥力沖擊金針所在,兇險異常,施術者稍有不慎,亦會遭寒毒反侵…”
“本宮知曉了。”昭陽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只有緊握的指節微微發白,“有勞院正。所需珍稀藥材,無論多寡,盡可從府庫支取,務必穩住他的傷勢。”她看向沈硯冰蒼白如紙的臉,心中默念:一個月…赤陽朱果…
院正躬身退下。室內只剩下昭陽和昏迷的沈硯冰。她走到榻邊,拿起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他額角滲出的、帶著冰寒氣息的冷汗。動作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柔。
“殿下…”一聲微弱的呢喃從沈硯冰唇間溢出,模糊不清。
昭陽動作一頓,俯身細聽。
“…小心…箭…”斷斷續續,如同夢囈。
是秋狩那次?還是歸途的伏擊?昭陽心中刺痛,指尖拂過他冰冷的眉心。“我在。安心養傷。”她低語,似承諾,也似給自己定下決心。
**2.算珠左手**
另一間廂房,氣氛則截然不同。
謝云裁靠坐在軟榻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頭明顯好了許多。他那只纏滿繃帶的右手被固定在一個精巧的木架上,動彈不得。左肩的箭傷包扎嚴實。此刻,他正用唯一能動的左手,笨拙地…撥弄著一個特制的小算盤。
算盤比尋常的小一圈,珠子也打磨得更光滑,固定在矮幾上。謝云裁左手食指生澀地推動著算珠,眉頭緊鎖,額角滲出細汗。啪嗒,珠子錯位了;啪嗒,又撥過了頭…曾經信手拈來、快如閃電的“財神指”,如今連最簡單的三三歸九都顯得異常艱難。
“啪!”他煩躁地一拍矮幾,算盤跳了起來。
“謝兄,莫急。”杜若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走進來,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恢復了往日的沉靜睿智。他放下藥碗,坐到榻邊,拿起那個小算盤,熟練地復位。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你這手…筋骨受損嚴重。”杜若洲語氣平和,“殿下不是說了?靠腦子就行。算盤,不過是工具。心算、筆算、乃至設計新的計算器具,哪一樣不能替代?”
謝云裁苦笑,抬起左手看了看:“話是這么說…可這感覺,就像鳥兒折了翅膀,心里空落落的。以后簽押畫押,難不成真讓殿下給我刻個印?那也太沒排面了。”他試圖用玩笑掩飾失落,但眼底的黯然騙不了人。
杜若洲沒接話,將藥碗推到他面前:“先把藥喝了。工部那邊送來了王崇歷年經手工程的卷宗副本,堆積如山。里面貓膩不少,但想深挖到蕭令辰,還不夠。我需要你商行的賬目高手,幫我梳理這些工程款項的異常流向。銀子不會憑空消失,必有痕跡。”
提到正事,謝云裁眼神一凝,那點自怨自艾瞬間被壓了下去。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讓他咧了咧嘴:“行!包在我身上!就算用左手打算盤,我也能把王崇那老小子貪的每一文錢都給你揪出來!”他眼中重新燃起斗志,那是屬于商海弄潮兒的精明與韌勁。
**3.雀眼窺南**
蘇枕雪的書房,是昭陽殿內最安靜也最繁忙的地方。墻上掛滿了地圖,案頭堆滿了各種密報紙條。一只只訓練有素的灰隼(青翎的同類)不時從窗外飛入飛出。
蘇枕雪秀眉緊蹙,指尖快速劃過一份攤開的南境堪輿圖。她的面前,放著一份剛譯出的密報。
“殿下,”看到昭陽進來,蘇枕雪立刻起身,“‘雀眼’遍查典籍、問詢藥商、甚至動用了南境暗線…關于‘赤陽朱果’的確切消息,幾乎沒有。只從幾個走南闖北的老行商口中,得到些零碎傳聞。”
她指著地圖上南境最邊緣、一片被標記為“烈焰群山”的險惡之地:“有傳言,百年前曾有采藥人在此群山深處,靠近地火熔巖的絕壁上,見過赤紅如火、形如雞卵的異果。但那里毒瘴彌漫,異獸橫行,更有地火噴發之險…去者百不存一。近五十年,再無確切消息傳回。”
“烈焰群山…”昭陽看著那片被特意用朱砂圈出的區域,心沉了下去。那是真正的絕地,朝廷勢力都難以觸及。
“還有別的線索嗎?”昭陽問,不愿放棄任何希望。
蘇枕雪搖頭:“藥典記載本就稀少模糊。宮中御藥房曾重金懸賞,也一無所獲。此物…近乎傳說。”
沉默在書房蔓延。赤陽朱果的線索,如同斷線的風箏,渺茫得令人絕望。
**4.漕波詭譎**
就在昭陽為赤陽朱果焦灼之際,杜若洲帶來的一個“好消息”,卻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下巨石,激起了更洶涌的暗流。
“殿下!”杜若洲拿著一份剛謄抄好的奏報,步履匆匆地找到正在查看沈硯冰情況的昭陽,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工部水部司梳理王崇舊檔,在核查去歲‘清江堰’修繕款項時,發現巨額虧空!賬面所用石料、木料數量,與實際工程所需嚴重不符!差額…足有三十萬兩白銀!”
昭陽眼神一厲:“清江堰?那不是謝云裁商事改革中,漕運新法試點的關鍵節點之一嗎?”她瞬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正是!”杜若洲點頭,“更蹊蹺的是,負責清江堰物料采買的,是一個名叫‘匯通隆’的商行。此商行背景復雜,但明面上與蕭令辰的妻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就在半月前,也就是我們被困皇陵期間,清江堰一處新修堤段,在非汛期發生了小規模垮塌!幸未釀成大禍,但已引起下游州縣恐慌!”
昭陽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沈硯冰冰冷的被角,眼神卻銳利如冰鋒:“垮塌…恐慌…三十萬兩虧空…蕭令辰…”
杜若洲繼續道:“屬下已調閱工部驗收記錄和謝參贊那邊的漕運新法賬目。驗收記錄含糊其辭,顯然是走了過場。而漕運新法的賬目清晰顯示,撥付給清江堰的物料款,是足額且按新規流程走的!問題,就出在那個‘匯通隆’商行和工部負責驗收的官員身上!”
“好一個釜底抽薪!”昭陽冷笑出聲,“本宮在皇陵搏命,他們就在后方斷本宮的根基!清江堰是漕運新法標桿,此地若出事,不僅謝云裁的新法會被全盤否定,連他剛得的官職都可能被擼掉!更能煽動民怨,質疑本宮‘與民爭利’!一石三鳥!”
她站起身,朱衣在昏暗的室內仿佛燃燒起來:“杜先生,立刻將‘匯通隆’商行所有背景、交易往來、尤其是與蕭府及工部官員的勾連,給本宮查個水落石出!證據要鐵!蘇枕雪!”
“屬下在!”蘇枕雪應聲。
“動用‘雀眼’所有力量,盯死清江堰!查清垮塌的真正原因!是偷工減料?還是…有人故意破壞?本宮要確鑿證據!”
“是!”
“還有,”昭陽眼中寒光閃爍,“備車!本宮要親自去清江堰看看!看看這價值三十萬兩的‘豆腐渣’,到底長什么樣!”
**5.玉墜微瀾**
臨行前,昭陽再次來到沈硯冰榻前。冰蟾丸的寒氣依舊彌漫,他的呼吸微弱而平穩。昭陽輕輕握住他冰冷的手,試圖傳遞一絲暖意,卻感覺自己的指尖也一片冰涼。
“等我回來。”她低聲說,更像是對自己的承諾。
就在她轉身欲走之際,腰間那枚沉寂多日的玉墜,毫無征兆地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溫熱感!
昭陽腳步猛地頓住,低頭看去。玉墜溫潤如常,那道豎瞳依舊緊閉。但那絲溫熱感,卻真實地停留在她接觸玉墜的皮膚上,轉瞬即逝,快得如同錯覺。
她心中猛地一跳。這玉墜與她的曼陀羅刺青息息相關,每一次異動都非同小可。上一次在皇陵地宮,它感應到妖靈睜開了豎瞳…這一次,這微弱的溫熱感又意味著什么?是沈硯冰體內的金針毒引發了某種共鳴?還是…赤陽朱果有了轉機?亦或是…更大的兇險正在靠近?
她無法確定。但玉墜這微不可查的異動,如同在沉沉的迷霧中投下了一粒微光,讓她本就緊繃的心弦,又添了一分難以言喻的警兆與…一絲渺茫的希望。
她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沈硯冰,將那絲異樣壓入心底,轉身大步離去。朱衣翻飛,帶著決絕與肅殺。
清江堰的濁浪之下,隱藏的殺機,或許比皇陵的妖靈更為險惡。而她,必須去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