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飯還沒熟，燎娘跟婆母一起，用漿糊，將囍字和對聯都貼好了。
白老婆子一高興，還剪了幾個窗花叫燎娘去貼，什么鴛鴦戲水、喜鵲登梅、并蒂蓮開、榴開百子……
跟燎娘記憶里一模一樣，盡管她已經看過一遍了，此刻還是眼花繚亂的，過年趕大集都未必能看這么全，燎娘聽人說婆母是很厲害的人，什么都會一點。
年輕時賣窗花、賣繡品、織的布又漂亮又結實，后來眼睛不行了，才改行在官道上開茶攤賣包子饅頭，也替人漿洗縫補，再加上種地的收成，硬是支撐起了一個家，不僅供著兒子讀書，還置辦下了幾十畝地。
燎娘嫁過來時，她已經不再做生意了，那時吳和已是童生，她怕兒子被人笑話。
燎娘還想過跟婆母學學繡花呢。
可婆母說她學不了，手太糙，做不了這樣的精細活。
只能做飯種地養雞鴨鵝，吳家地多人少，年年都要請人耕種收割，自己要操心的不多，可家門口，和后院也有大片的地，這都是要燎娘來管的，沒事兒還要去拾柴撿牛糞回來燒火做飯，洗家里人的衣裳，好在家里有井吃水不用發愁，不然還要走挺遠去擔水。
以前外頭的人叫她童生夫人，現在叫她秀才娘子。
個個都說她命好嫁的好，燎娘完全感覺不出來，每天稀里糊涂的，除了累什么也感覺不到，跟在家里一個樣。
就這種時候，有新鮮東西的時候，燎娘才能提起勁兒來，支支吾吾的說：“婆母，你，你教我剪一個成嘛？”
白老婆子心情還不錯，瞥她一眼說：“行吧，就教你剪一個，你要什么樣式的？”
“要兔子的。”燎娘是屬兔的，那個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夢里，她也是學著剪兔子，壞了兩張紙還不行，婆母就懶得教她了。
不過這會兒，她覺得自己又行了。
不大一會兒，又費了兩張紙。
吳和：“再試一次，我給你畫出來，你照著剪。”
這是夢里沒有的。
吳和總在書院，她們聚少離多，三年了，燎娘跟他也不很熟，也不覺得有什么感情，可這會兒不知怎么，她接過那張紙，臉就直冒熱氣，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叫她無所適從，剛落兩剪子，就剪壞了。
白老婆子是直嘆氣：“去去去，快起來吧，可別禍害東西，天生的棒槌巧不了，我聞著味兒不對，你快去看看飯糊沒糊。”
“哎，好。”
燎娘估摸著時辰呢，可聽婆母這么說，還是訕訕一笑，放下剪子出去了。
她剪壞那些紙也沒浪費，邊邊角角被白老婆子剪成了極小的囍字和花樣。
吳和說：“還是阿娘的手巧。”
“哼，這算什么巧，村里三歲的娃娃也能剪兩下，也就你媳婦弄不明白，”
白老婆子撇撇嘴說，
“一會兒叫燎娘，把這些貼到阿廉屋里去，水壺茶碗還有柜子箱子都貼貼，再拿艾草把屋子好好熏一熏，今個等阿廉回來，叫他跟你睡，讓燎娘和我擠擠，別把好好的新屋子造的不像樣。”
說是新屋子，其實就是把舊的好好收拾了一下，換了幾樣新東西，人家那邊要給不少陪嫁，他們也不能太寒磣了，叫人家瞧了不高興。
白老婆子說到這兒還怕大兒子多想，解釋了一句：“這些年家里供著你讀書，都顧不上阿廉，好不容易找了門這么好的親事，給他好好操辦操辦也是應當的，你那時候沒弄這些，是想著與其在這上頭花錢，不如多給你買兩本書，阿和啊，你……”
“阿娘，你不用說這些，我懂的。”
吳和已經聽過一遍了，就是沒有這一遍，他也覺得弟弟的喜事值得這樣操辦。
多少次，他看見弟弟為了多賺幾個錢，給人扛東西出苦力，點頭哈腰的當伙計，想給他送口好吃的都躲躲藏藏的生怕被他的同窗看見笑他。
明明比他小，卻比他多吃那么多的苦，還要反過來安慰他說：“哥，你不用管我，你腦子比我好使，你就好好讀書就是，阿娘年紀大了干不動活，還有我呢，等你出人頭地了，叫我干我都不干。”
這樣的弟弟別說喜事上花些錢，就是為了他把家底掏空了，吳和也沒二話。
而且他是秀才了，賺錢的路子也多了，光是給童生做保人，讓人掛田免稅，一年就能賺許多銀子，也不在乎那些。
只是……
吳和想起了燎娘。
夢里的一切太真實，他實在沒法把那當成一個夢。
他知道，他娘不太喜歡燎娘，嘴上不說，心里不痛快，明里暗里多少給她點氣受，天天把她使喚的團團轉。
當年喜事那么簡陋，娘說的原因有，可也有一部分是覺得燎娘不值當。
他也不好太偏袒，跟娘頂著干只會讓娘看她更不順眼，所以他就一直想著慢慢就好了，以后再補償，拖來拖去，拖到燎娘死。
娘也不過抹抹眼說一句：沒眼色的到什么時候都沒眼色，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才辦完喜事就辦喪事，這不是存心給人添堵……
他娘嘴上說的沒人情，還是給她買了口不錯的棺材，可人都死了頂什么用。
他怎么想都覺得別扭。
總覺得應該補償她點兒什么。
吳和想了想，悄悄的揣起了燎娘剪壞的花樣。
借口去接弟弟，實則是偷摸去了趟王木匠家里，請他照著花樣幫著做個發簪，再墜上幾顆玉珠，瞧著也雅致。
算了算私房錢，不挑最好的料子，錢是足夠的，干脆給娘和弟妹也做一支，換個別的花樣，阿娘的讓燎娘送去，弟妹那支交給阿廉以他的名義。
一家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也別落下誰。
吳和辦完這件事，心里也算卸掉了一塊大石頭。
燎娘看到飯沒糊，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吹鑼打鼓的熱鬧喜事，對燎娘來說，就是刷不完的盤子，洗不完的桌椅板凳，沒什么好說的。
按理說，喜事辦完了，吳和也該回書院去，可今日他特地晚走了一日游還托人幫著告了假，準備跟燎娘一起去她娘家看看。
這自然是為了親眼看到燎娘度過了死劫，才能安心。
但不知內情的白老婆子不會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