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刺史的官船在黎明時分靠岸,甲板上的血跡還未沖刷干凈。趙珩捧著那本解藥秘錄站在船頭,玄色錦袍上的泥點被晨露浸得發深,昨夜從蓮池底撈出的鐵盒邊角,還沾著幾縷暗紅的發絲——那是十年前蓮妃沉入池底時,被暗礁勾住的遺物。
“裴大人,”刺史遞過勘驗文書,指尖發顫,“織造府密室里搜出的賬簿,記著二十七條人命。”他指向艙內的木箱,“都是當年試毒的死囚,尸骨就埋在蓮池北岸的亂葬崗。”
溫婉站在船舷邊,望著遠處被白霧籠罩的亂葬崗,胃里一陣翻涌。靈溪剛要遞水,卻見幾個衙役抬著擔架從岸邊走來,擔架上蓋著草席,滲出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跡。
“是周慕青的父親。”裴硯之按住她的肩,聲音低沉,“昨夜在獄中咬舌自盡,手里攥著半朵金蓮花。”
草席被掀開的瞬間,溫婉別過臉去。老人的嘴角裂至耳根,牙齒上沾著暗紅的血肉,唯獨那雙眼睛圓睜著,瞳孔里映著模糊的蓮花影——與母親手札里畫的毒發者死狀,分毫不差。
“他袖口有張字條。”刺史展開張染血的宣紙,“是寫給周慕青的,說‘蓮心已毀,血債須償’。”
趙珩忽然冷笑:“他以為燒了秘錄副本就能了事?”他指向艙內的鐵盒,“真正的毒源記錄,在這里。”
鐵盒底層的暗格里,藏著卷人皮賬簿,用朱砂寫著五十三個名字,每個名字旁都畫著蓮花,有的已被朱砂涂紅——溫父的名字赫然在列,旁邊標注著“蓮心未碎,待取血引”。
“這些是……”溫婉的指尖撫過泛黃的皮紙,觸感黏膩,像還在滲血。
“當年被金蓮花毒控制的朝臣。”裴硯之的聲音帶著寒意,“涂紅的,都是已被滅口的。”他指向最后一個未涂紅的名字,“當今戶部尚書,李嵩。”
話音未落,岸邊忽然傳來孩童的哭喊聲。個穿粗布褂子的少年抱著具女尸跪在碼頭,女尸的脖頸處有圈紫黑的勒痕,左手握著朵干枯的金蓮花——是烏鎮茶攤的老者。
“是織造府的人!”少年哭喊道,“他們說我爺爺藏了溫夫人的手札,就……就把他勒死了!”
靈溪忽然捂住嘴,后退時撞翻了藥箱,里面的銀針撒了一地,在晨光里閃著冷光。溫婉彎腰去撿,卻發現其中根銀針的針尖,沾著與周父嘴角相同的暗紅血跡。
“這針……”
“是程家藥莊的。”裴硯之拿起銀針,“針尾刻著‘程’字。”他看向程御醫,目光銳利,“您的藥莊,為何會有沾著金蓮花毒血的銀針?”
程御醫的臉色瞬間慘白,踉蹌著后退:“不是我……是靈溪她哥!他上個月去織造府送藥,回來后就總說胡話,說什么‘蓮心要醒了’……”
此時,靈溪忽然抓起把剪刀抵在自己咽喉:“別逼我哥!”她的眼淚混著鼻涕淌下來,“他是被周慕青逼的!他們抓了我娘,說不把溫姐姐的血引交出去,就……”
“血引?”趙珩皺眉,“你們早知道血引的事?”
“我哥在織造府的地牢里見過溫夫人的尸骨!”靈溪的聲音發顫,“周慕青說,溫夫人的頭骨里藏著蓮心解藥的最后一味藥引,要……要敲開才能取出來!”
溫婉只覺天旋地轉,扶住船舷才沒摔倒。母親的尸骨竟被如此褻瀆,那些關于“試藥而死”的說法,全是謊言。
“地牢在哪?”裴硯之的劍已出鞘,寒光映著他手臂上的蓮花胎記,像在滲血。
“在織造府的蓮池底下。”靈溪顫抖著指向烏鎮方向,“那里的水是黑的,底下全是……全是白骨。”
三艘快船駛向烏鎮時,天已放晴。織造府的蓮池果然泛著墨色,水面漂浮著層油光,像凝固的血。裴硯之和趙珩帶著衙役潛水探查,半個時辰后浮出水面,手里各拖著具鐵鏈鎖著的尸骨——具是女子,頭骨有明顯的敲擊痕跡;另一具是男子,胸腔插著把生銹的匕首,刀柄刻著“溫”字。
“是溫伯父。”溫婉撫摸著刀柄上的刻痕,指腹被鐵銹染得發黑,“他當年不是病死在獄中,是被藏在這里。”
趙珩忽然指向男子尸骨的手指,指骨間夾著塊碎裂的玉佩,與同心玉佩的材質相同:“他死前,還攥著這半塊玉。”
此時,周慕青的聲音忽然從岸邊傳來:“既然都齊了,就該了斷了。”他站在荷塘邊的柳樹下,懷里抱著個黑布包裹,“溫姑娘,想要你爹娘的全尸,就用你的血來換。”
黑布被掀開,里面是顆泡在藥水里的人頭,長發散亂,眉眼依稀能看出是溫母——她的頭骨果然有個窟窿,里面插著朵風干的金蓮花。
“你瘋了!”裴硯之揮劍刺去,卻被周慕青身邊的黑衣人攔住。那些黑衣人的眼睛全是渾濁的白,動作僵硬,像被操控的木偶——正是人皮賬簿上標注的“已滅口”朝臣。
“他們都是我的蓮奴。”周慕青笑得癲狂,“用金蓮花毒控制神經,比活人聽話多了。”他抓起把匕首劃開自己的手腕,鮮血滴進荷塘,“你看,這池里的蓮,都是用活人養的。”
墨色的水面忽然沸騰起來,無數纏著水草的手臂從水底伸出,抓向船舷。溫婉低頭,看見張浮腫的臉貼著船板,是茶攤老者,他的眼睛瞪得滾圓,嘴里還銜著半片蓮瓣。
“溫姐姐,用血引!”靈溪忽然撲過來,咬破溫婉的手腕,將血滴進同心玉佩。玉佩瞬間發出紅光,水底的手臂紛紛縮回,露出底下鋪著的層層白骨,有的還戴著官帽,有的握著佛珠——正是那五十三位朝臣。
“蓮心醒了……”周慕青的臉在紅光中扭曲,“我爹娘用活人喂蓮,我用毒控制朝臣,都是為了讓蓮心醒過來!你們憑什么阻止我?”
他忽然抓起黑布包裹擲向溫婉,裴硯之揮劍劈開,人頭滾落在地,金蓮花從窟窿里掉出來,落在同心玉佩上,瞬間化作灰燼。
“不——!”周慕青尖叫著撲過來,卻被水底伸出的白骨纏住腳踝,拖進墨色的池水中。水面冒了幾個泡,便再無動靜,只有朵新的金蓮花,從他沉沒的地方緩緩浮出,花瓣紅得像血。
暮色降臨時,衙役們在蓮池底挖出了七十二具尸骨,堆在岸邊像座小山。趙珩讓人架起柴堆,將尸骨付之一炬,火光映著半個天空,像燒紅的蓮花。
溫婉站在碼頭,看著裴硯之為她包扎手腕的傷口。他的動作很輕,指尖的薄繭蹭過皮膚,帶著熟悉的溫度。
“都結束了。”他說。
溫婉望著遠處的火光,忽然想起母親手札的最后頁,用鮮血寫著:“蓮生淤泥,若以血養,終成惡花。”
她低頭看向同心玉佩,紅光已褪,背面的“歲歲長安”四個字,被血浸得發深,像永遠洗不掉的印記。
夜風掠過荷塘,新綻的金蓮花在黑暗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等待下一個用血澆灌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