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堆的火光燒了整整一夜,到天明時只剩下堆焦黑的骨燼。風卷著灰燼掠過蓮池,落在那朵新綻的血蓮上,竟讓花瓣的紅愈發濃艷,像剛吸飽了血。
溫婉蹲在池邊,用樹枝撥開浮在水面的油光。底下的淤泥里沉著片碎骨,棱角鋒利,細看是塊指骨,上面還套著半個生銹的銀戒指——是母親生前常戴的那枚。她伸手去撈,指尖剛觸到水面,就被裴硯之攥住手腕。
“別碰。”他的掌心滾燙,指甲幾乎嵌進她的皮肉,“水里還浸著金蓮花的根須,沾著就會蝕骨。”
話音未落,趙珩忽然踩著骨燼走來,玄色錦袍下擺沾著黑灰,手里拎著個鐵絲籠。籠里關著只老鼠,渾身長滿紅斑,正瘋狂地啃咬鐵絲,尖牙上沾著自己的血肉——是被金蓮花毒感染的“蓮奴”試驗品。
“李嵩在府里養了這個。”趙珩將籠子扔進池里,老鼠在水中撲騰片刻,便翻了白肚,尸體迅速被水底的根須纏繞,拖入淤泥,“他說,這毒能讓死人睜眼,讓活人聽話,比刀劍好用。”
靈溪蹲在岸邊嘔吐,眼淚混著酸水淌在青石板上。她昨夜被衙役從柴房里拖出來時,懷里還抱著件染血的孩童棉襖——是她哥的,衣角繡著的蓮花已被血浸透,針腳里卡著些暗紅的肉末。
“他們把我哥綁在石磨上。”靈溪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周慕青的手下拿著鑿子……下下都敲在他手骨上,說要看看程家的血脈能不能當藥引……”她忽然抓住溫婉的手,指甲掐進對方的傷口,“溫姐姐,你聞見了嗎?這水里都是血腥味!”
溫婉的傷口被掐得滲出血珠,滴在同心玉佩上。玉佩忽然發燙,背面“歲歲長安”四個字竟滲出暗紅的汁液,像在流淚。她低頭看去,只見池底的淤泥里,無數細小的根須正順著血珠蔓延,在水面織成張透明的網,網眼里卡著細碎的骨渣。
“不好!”裴硯之忽然拔劍砍向水面,劍光劈處,根須紛紛斷裂,濺出腥臭的綠汁,“這毒在借血生根!”
綠汁濺在岸邊的骨燼上,竟讓那些焦黑的碎骨微微顫動。其中塊顱骨忽然裂開,從縫隙里鉆出條白色的肉蟲,身上布滿蓮花狀的斑紋,蠕動著爬向靈溪的腳邊。
“是金蓮花的幼蟲!”程御醫癱坐在地,指著肉蟲尖叫,“它們以骨為食,長成了就能……”
話未說完,那肉蟲已撲上靈溪的腳踝,尖嘴刺破皮肉鉆了進去。靈溪慘叫著倒地翻滾,腳踝處迅速鼓起道青紫色的腫包,像有條小蛇在皮下游走,所過之處,皮膚紛紛潰爛,露出森白的骨茬。
“用火!”裴硯之揮劍劈開靈溪的褲管,趙珩立刻將火把湊過去。火焰舔過腫包時,肉蟲在皮下瘋狂扭動,靈溪的慘叫聲撕心裂肺,手指摳進青石板,指甲蓋整片翻起,鮮血淋漓。
片刻后,腫包漸漸平息,皮膚下滲出焦黑的汁液。裴硯之用劍挑開潰爛處,將條燒得半焦的肉蟲挑了出來,蟲身還在微微抽搐,裂開的肚子里滾出幾粒細小的白骨——是孩童的指骨。
“我哥……”靈溪望著那幾粒白骨,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凄厲,“他們連小孩都不放過……”
此時,岸邊忽然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幾個衙役押著個披頭散發的婦人走來,正是靈溪的母親。她的雙手被鐵鏈鎖著,手腕處的皮肉已被磨爛,露出的白骨上還掛著碎筋,每走步都在地上拖出條血痕。
“夫人說,她知道李嵩的藏身處。”衙役踹了婦人一腳,“但要先看看她兒子的尸體。”
婦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靈溪腳邊的白骨,忽然發瘋似的撲過去,用牙齒去啃那些碎骨,嘴角被劃破,血沫混著唾液淌在骨頭上,像頭護崽的母獸。
“別碰我兒的骨頭!”她嘶吼著,忽然從嘴里吐出把三寸長的碎瓷片,猛地刺向靈溪的心口,“都是你!要不是你帶他們來,阿郎怎么會死!”
裴硯之揮劍格擋,瓷片擦著靈溪的肋骨飛過,釘進旁邊的柳樹干里,上面還掛著片帶血的皮肉。婦人見狀,突然用頭去撞裴硯之的劍刃,鋒利的劍身瞬間切開她的脖頸,鮮血噴涌而出,濺了靈溪滿臉。
“記住娘的話……”婦人的血沫噴在靈溪臉上,手指指向荷塘深處,“那底下……還有好多孩子……”
她的頭歪向一邊,眼睛卻圓睜著,瞳孔里映著那朵血蓮,嘴角竟還帶著絲詭異的笑。
午后,衙役們果然在荷塘深處的淤泥里挖出個地窖,里面堆著十幾具孩童的尸體,都被剝了衣服,胸口處有個圓形的血洞,心臟不翼而飛。尸體的指尖都戴著小小的銀蓮花戒指——是程家藥莊給孩童做的平安符。
“李嵩用孩子的心臟養毒。”趙珩踢開一具最小的尸體,那孩子不過四五歲,手里還攥著半塊啃剩的糖糕,“他說溫夫人的血引要配童心才有效。”
溫婉蹲在尸體旁,忽然發現那孩子的領口繡著朵金線蓮花,針腳歪歪扭扭,和靈溪繡的一模一樣。她伸手去解那領口,卻摸到孩子懷里藏著個硬物,掏出來一看,是塊被血浸透的同心玉佩碎片——正是趙珩扔進池里的那半塊。
“這是……”
“是阿郎給我的。”靈溪的聲音空洞,“他說這玉能辟邪,讓我給弟弟戴上……”
話音未落,地窖深處忽然傳來孩童的啼哭聲。裴硯之舉著火把走去,只見最里面的墻角縮著個三歲左右的男孩,身上蓋著件染血的棉襖,正是靈溪哥的那件。男孩的左臂上有個蓮花狀的烙印,皮肉外翻,顯然是剛燙上去的。
“他們說……要把我養到七歲……”男孩的聲音發顫,小手死死抓著棉襖,“用我的心……換什么蓮心……”
靈溪沖過去抱住男孩,卻被他手臂的烙印燙得縮回手。那烙印上還沾著滾燙的蠟油,是用燒紅的蓮花狀烙鐵燙出來的,邊緣的皮肉已經炭化,像朵開在骨頭上的黑蓮。
“別怕,姐姐帶你走。”靈溪的眼淚滴在男孩的烙印上,滋滋作響,“姐姐給你報仇……”
她忽然抓起地上的碎瓷片,轉身沖出地窖,瘋了似的往織造府跑去。裴硯之和趙珩立刻追上去,只見靈溪撞開李嵩臥房的門時,那老頭正坐在桌邊,用銀刀剖開個鮮活的心臟,往里面撒著金蓮花粉末,心臟在瓷盤里微微跳動,濺出的血珠落在他花白的胡須上。
“我的蓮心終于要成了……”李嵩舔了舔嘴角的血跡,抬頭看見靈溪,忽然笑了,“來得正好,把你弟弟帶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從袖中掏出個水晶瓶,里面泡著顆完整的心臟,上面刻著朵蓮花,正是靈溪哥哥的。靈溪慘叫著撲過去,將瓷片狠狠刺進李嵩的咽喉。老頭掙扎著抓住她的手腕,銀刀順勢劃破她的肚子,腸子混著鮮血涌了出來,滴在地上,瞬間被從地底鉆出的金蓮花根須吸了進去。
“你看……”李嵩的喉嚨里冒著血泡,指著那些根須,“它們多喜歡……你的血……”
靈溪瞪著眼睛倒在地上,最后看了眼窗外——那朵血蓮不知何時已開到最大,花瓣層層疊疊,中心的蓮心泛著暗紅的光,像顆跳動的心臟。
裴硯之揮劍砍下李嵩的頭顱時,地窖里的男孩忽然開始抽搐,左臂的烙印處裂開道口子,鉆出條肉蟲,和之前那條一模一樣。趙珩用火把去燒,男孩卻笑著抓住他的手,將火把按在自己心口:“娘說……這樣就不疼了……”
火焰吞沒男孩的瞬間,荷塘里的血蓮突然劇烈搖晃,花瓣紛紛凋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蟲卵,每個蟲卵里都映著張痛苦的人臉——有溫父溫母,有蓮妃,有靈溪的哥哥,還有無數不知名的孩童。
“它們還會回來的。”程御醫望著那些蟲卵,聲音絕望,“只要還有人想要蓮心的力量,這池子就永遠……”
他的話被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打斷。蟲卵被風吹散,像場紅色的雨,落在周圍的土地上。凡是被蟲卵沾染的地方,立刻冒出細小的綠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成株株金蓮花,花瓣上的血跡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溫婉握緊手中的同心玉佩,玉佩燙得驚人,背面的“歲歲長安”四個字已被血浸透,模糊不清。
遠處的田埂上,個拾柴的老婦撿起朵剛開的金蓮花,用袖口擦了擦花瓣上的泥,露出底下張微型的人臉,正對著她微微冷笑。老婦卻毫不在意,將花別在鬢角,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走遠了,裙擺掃過的地方,金蓮花的嫩芽正破土而出,漫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