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馬車碾過永定門的青石板時,溫婉正用綢布擦拭蓮母玉。玉上的白光已斂去,只在邊緣留著圈淡淡的虹彩,像極了瀾滄江日出時的水光。車窗外飄進片枯葉,沾著點暗紅的粉末,她用指尖捻起,粉末竟在掌心化作朵微型的金蓮花,轉瞬又消散了——是金蓮花毒的余氣,竟已跟著他們蔓延到了京城。
“宮里來的人在驛站等了三天。”裴硯之掀開車簾,玄色披風掃過車轅上的銅鈴,“皇后說,要親自見你。”他指尖捏著枚鎏金令牌,上面刻著“鳳儀宮”三字,邊角處有個極淺的蓮花刻痕,與蓮心社的玉印如出一轍。
驛站的偏廳里,皇后的貼身嬤嬤正捧著茶盞靜坐。她穿件石青色宮裝,領口繡著纏枝蓮紋,發間的金步搖墜著顆珍珠,照得茶水上浮著圈碎光。見溫婉進來,她放下茶盞的動作極緩,指節處有圈淡淡的青痕——是常年握針留下的,針腳定與蓮心社的詩箋同源。
“娘娘說,溫姑娘手里的蓮母玉,原是先帝賜給蓮妃的。”嬤嬤的聲音像浸過蜜的姜,甜里藏著辣,“當年蓮妃出事后,這玉就不知所蹤,沒想到竟流落到了姑娘手里。”她忽然抬手,腕間的銀鐲滑到肘彎,露出道蓮花狀的疤痕,“姑娘瞧,老奴這疤,是不是與姑娘肩上的印記很像?”
溫婉的指尖猛地收緊,蓮母玉硌得掌心生疼。這疤痕分明是金蓮花毒發后的痕跡,卻被嬤嬤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尋常燙傷。她正欲開口,裴硯之忽然推門而入,手里舉著封密信:“皇后娘娘若真心要玉,便該先解釋解釋這個。”
信是從漠河軍馬場搜出的,落款是“鳳儀宮”,字跡與皇后御筆一模一樣,內容卻是讓軍馬場監“速送十擔金蓮花粉至京,用于東宮驅蟲”。東宮太子年幼,哪用得著這般烈性的毒粉?
嬤嬤的臉色瞬間僵住,步搖上的珍珠叮當作響:“老奴不知此事……”
“不知?”趙珩從外走進,玄色錦袍上還沾著朝堂的香灰,“方才在太和殿,李嵩的黨羽已招供,說每年中秋,都有宮女從鳳儀宮偷運金蓮花毒進東宮,說是‘給太子養身’。”他將份供詞拍在桌上,“供詞里還說,當年蓮妃的‘急病’,就是皇后親手喂了摻毒的燕窩。”
嬤嬤突然抓起茶盞砸向溫婉,茶水里浮出的金蓮花粉末卻被裴硯之揮劍劈開,濺在屏風上,燒出個個小洞,露出后面藏著的弓箭手——箭桿上都刻著蓮花,與瀾滄江畔的毒箭毫無二致。
“拿下!”裴硯之拔劍的瞬間,嬤嬤忽然從發髻里抽出根銀簪,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簪頭刻著的蓮花穿透皮肉,涌出的血沫里竟漂著顆金蓮花種子,在地上滾了兩圈,長出條細小的根須。
“娘娘說……蓮心不死……”嬤嬤的眼睛圓睜著,瞳孔里映著根須蔓延的影子,“你們……永遠除不掉……”
三日后,皇后被廢黜,囚于冷宮。裴硯之帶人抄檢鳳儀宮時,在佛龕后的暗格里找到個紫檀木盒,里面裝著半塊同心玉佩——與溫婉手中的正好拼成完整的蓮花,背面刻著的“蓮”字,筆鋒與蓮妃畫像上的題字如出一轍。
“原來皇后也曾是蓮心社的人。”溫婉撫摸著合二為一的玉佩,“她嫉妒蓮妃得寵,便用蓮心社的毒害死了她,還想借金蓮花毒控制太子,謀奪皇位。”
趙珩正用蓮母玉凈化冷宮的地磚,玉光所過之處,地磚縫里鉆出的金蓮花根須紛紛枯萎:“可她終究沒算到,蓮母玉能解百毒。”他忽然指向墻角,那里有株半死的金蓮花,花瓣雖已凋落,根須卻纏著塊玉佩,是皇后當年從蓮妃身上搶來的。
溫婉俯身去撿,根須突然纏上她的手腕,傳來陣刺痛。她低頭看去,根須的斷口處滲出的不是綠汁,而是鮮紅的血,滴在地上竟長出朵潔白的蓮花,花瓣上還沾著顆細小的牙齒——是東宮太子換下來的乳牙。
“太子也中了毒。”她猛地起身,蓮母玉在掌心發燙,“難怪皇后要年年送毒粉,她是想用太子的血養毒,讓他成為新的‘蓮座’。”
太醫署的密室里,太子正躺在病榻上,小臉泛著青紫色,脖頸處的蓮花狀紅斑已蔓延到胸口。程御醫用蓮母玉貼在紅斑上,玉光所過之處,紅斑竟化作點點金光,鉆進太子體內——與當年裴硯之傷口處的蓮花胎記消退時一模一樣。
“這毒已與太子的血脈相融。”程御醫擦著汗,“幸好發現得早,蓮母玉能慢慢逼出毒素,但需要溫姑娘的血做藥引。”
溫婉毫不猶豫地劃破手腕,鮮血滴在蓮母玉上,玉光瞬間變得熾烈,將太子完全籠罩。她望著太子沉睡的臉,忽然想起靈溪臨終前的眼神,想起嚴守真血書上的字跡,想起那些被金蓮花毒吞噬的生命——他們的血,終究沒有白流。
一月后,太子痊愈。裴硯之在早朝時呈上所有罪證,從劉尚書的人皮賬簿到皇后的密信,從瀾滄土司的毒箭到鳳儀宮的金蓮花種子,樁樁件件都擺在太和殿的龍案上。皇帝看著那株用毒根須拼成的蓮花圖,忽然嘔出口血,癱倒在龍椅上。
“傳朕旨意……”皇帝的聲音嘶啞,“全國搜剿金蓮花毒,凡藏毒者,株連九族。”他看向溫婉,目光里帶著愧疚,“溫愛卿一門忠烈,朕……朕封你為‘蓮心縣主’,允你重建溫府。”
溫婉卻搖了搖頭,將蓮母玉放在龍案上:“臣女不要封號,只求陛下允臣女一件事。”她指著殿外的陽光,“讓天下人都知道,金蓮花毒能害人,卻也能被人心化解——就像這蓮,種在淤泥里是毒,種在陽光下,便是蓮。”
半年后,溫府重建。溫婉在庭院里種了池白蓮,蓮子是明覺大師當年所贈,如今已亭亭玉立。裴硯之站在池邊,看著她給蓮花澆水,手臂上的蓮花胎記在陽光下泛著淡粉色,與她肩上的印記漸漸重合。
“聽說漠河的軍馬場又養起了新馬,趙珩說要親自去馴馬。”裴硯之替她攏了攏鬢發,“瀾滄江畔的聽雨樓重新開張了,新掌柜是個愛詩的書生,把蓮心社改成了‘白蓮社’,專教人寫詠蓮的詩。”
溫婉彎腰摘下片蓮葉,露水落在掌心,映出兩張相依的影子。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是東宮太子帶著一群孩子在放風箏,風箏上畫著朵巨大的白蓮,在藍天上飄得很遠。
“你看,”她輕聲道,“真的開出潔白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