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把小鎮的午后泡得發漲時，放暑假的凌零正躺在閣樓的涼椅看著電視。

凌一趴在旁邊的涼席上，用彩筆在她的練習冊封面上畫小胡子，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兒歌。

“姐，你同學的自行車又停在老槐樹下了?！?/p>

凌一突然蹦起來，涼鞋在地板上磕出清脆的響。

凌零扒著紗窗往外看，見是周淮飛正在踮腳夠槐樹上的枝條，校服后背洇著片深色的汗漬。

她抓起帆布包往外跑，被凌一拽住后領：“媽說讓你帶上我，不然我就把你藏漫畫的地方告訴爸。”

十三歲的小姑娘仰著頭，眼里的狡黠和凌零如出一轍。

老槐樹下，周淮飛手里攥著個皺巴巴的牛皮紙信封，見姐妹倆跑過來，突然把信封往背后藏。

“你們來得正好，程夏和胡西茜在橋頭等咱們?！?/p>

“藏什么呢？”凌零伸手去搶，指尖剛觸到信封邊緣，就被周淮飛跳著躲開。

他耳朵紅得像被曬透的櫻桃：“沒什么，是……是奧數競賽的準考證。”

凌一突然指著遠處：“快看，胡西茜又在跟人吵架！”

橋頭的西瓜攤前，胡西茜正叉著腰跟個穿花襯衫的男生對峙。

那男生腳邊擺著輛改裝過的摩托車，車把上掛著串廉價塑料珠子，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

程夏站在旁邊，手里拎著個空網兜，急得臉都白了。

“這西瓜明明是我先看到的！”胡西茜的聲音比蟬鳴還尖，“你憑什么搶？”

“誰先付錢算誰的?！?/p>

花襯衫男生掏出張二十塊拍在攤上，“老板，這個最大的，給我切了?！?/p>

“那是我讓老板留的！”胡西茜氣得直跺腳。

周淮飛把姐妹倆往前一推：“你們先去勸架，我去買冰汽水。”

說完就往巷口的小賣部跑，背影看著有點慌。

凌零剛跑到攤前，就見胡西茜突然抓起塊西瓜皮，作勢要往摩托車上扔。

“別鬧！”程夏一把拉住她，“老板說再給咱們挑個大的?！?/p>

“我不！”胡西茜甩開他的手，“那家伙剛才還笑我沒見過好摩托車，他懂個屁！”

花襯衫男生聞言笑了：“喲，小丫頭片子還挺橫？知道我是誰不？”

“我管你是誰！”胡西茜梗著脖子，“老板，這西瓜我要了，錢我現在就回家拿！”

“不用。”凌零突然掏出錢包，抽出張五十遞過去，“這個瓜，我們買了。”

男生挑眉看她：“你誰啊？想英雄救美？”

“我是她同學?！?/p>

凌零把錢往老板手里塞，“老板，切兩半，一半打包，一半現吃。”

胡西茜突然不鬧了，愣愣地看著她。

程夏悄悄拽了拽凌零的衣角，低聲說：“這瓜要三十多，太貴了。”

“沒事，我媽剛好給了我零花錢?！?/p>

凌零沖他眨眨眼，余光瞥見周淮飛正從小賣部跑出來，手里舉著四瓶冰鎮橘子汽水，花襯衫男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突然嗤笑一聲。

“周淮飛？你不是那個總考第一的書呆子嗎？”男生往摩托車上一靠，“怎么，跟這群小屁孩混在一起？”

周淮飛的腳步頓了頓，捏著汽水瓶的手指泛白。

“關你什么事，林浩?！彼穆曇粲悬c冷。

“喲，還認識我？”林浩吹了聲口哨，“上次在網吧，是誰被你媽揪著耳朵拖走的？我可還記得呢?！?/p>

胡西茜突然“哦”了一聲：“你就是那個總欺負低年級學生的留級生？”

林浩的臉瞬間沉了：“你嘴巴放干凈點！”

“你嘴巴放干凈點”

周淮飛突然把汽水往程夏懷里一塞，往前站了半步，一米八幾的高個正好把幾個女生擋住。

林浩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笑了：“怎么，書呆子想充英雄？行啊，敢不敢跟我比一場？”

他拍了拍摩托車，“從這里騎到鎮口的老磨坊，誰先到，這西瓜就算誰的?！?/p>

周淮飛沒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褲縫。

凌零突然想起，他上個月剛學會騎自行車，還是凌零教的。

“比就比！”胡西茜突然喊，“周淮飛，我相信你！”

“別鬧了?！绷枇憷∷?，“他那是摩托車，怎么比？”

“我不用摩托車?！?/p>

林浩突然跳下來，從車座下抽出輛折疊自行車，“就用這個，公平吧？”

那自行車看著比周淮飛的還舊，車胎上沾著層泥。周淮飛咬了咬牙：“好，比就比?！?/p>

“不行！”凌零拽住他的胳膊，“你才剛學會騎車，太危險了！”

“沒事?！?/p>

周淮飛掰開她的手，指尖有點燙，“輸了大不了再買個西瓜?！?/p>

他把那封牛皮紙信封塞進凌零手里，“幫我拿著?！?/p>

信封薄薄的，里面像是張紙。

凌零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周淮飛已經跨上自己的舊山地車，林浩騎著折疊車在旁邊等著，沖他揚了揚下巴。

“三、二、一！”胡西茜扯著嗓子喊。

兩輛自行車像離弦的箭沖出去，在柏油路上留下兩道殘影。

凌零突然想起什么，拆開信封一看，里面是張奧數競賽一等獎的獎狀，邊角被攥得發皺。

“他什么時候得的獎？”程夏湊過來看，眼里滿是驚訝。

“不知道?！?/p>

凌零捏著獎狀，突然往鎮口的方向跑，“快，我們去終點等他！”

胡西茜抱起半塊西瓜跟上：“等等我！拿上西瓜啊！”

程夏拎著網兜和汽水，追得氣喘吁吁：“你們慢點……”

鎮口的老磨坊早就廢棄了，只剩個搖搖欲墜的木牌子。

凌零跑到的時候，正看見周淮飛的自行車歪在路邊，他自己則蹲在地上，揉著膝蓋，褲腿上蹭破了塊皮，滲出血珠。

林浩的折疊車停在磨坊門口，他靠在車把上，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表情有點復雜。

“你沒事吧？”凌零沖過去蹲在他旁邊，聲音都在抖。

周淮飛抬頭看她，臉上沾著灰，卻笑得露出小虎牙：“我贏了?！?/p>

“贏什么贏！”凌零想罵他，眼淚卻先掉了下來，“你看你膝蓋都破了！”

“真贏了?！敝芑达w指了指磨坊，“他車鏈掉了，比我晚到半分鐘?！?/p>

林浩聞言往地上啐了口：“算你運氣好?！?/p>

說完蹬上摩托車，轟隆隆地開走了，車把上的塑料珠子晃得越來越遠。

胡西茜抱著西瓜跑過來，看見周淮飛的膝蓋，突然把西瓜往程夏懷里一塞，轉身就往回跑：“我去叫我哥來，他會處理傷口！”

程夏把汽水遞過來：“先喝點水吧?！?/p>

周淮飛接過汽水，剛擰開瓶蓋，就被凌一搶了過去。

十三歲的小姑娘踮腳給他擦臉上的灰，說：“哥哥，你流這么多汗，還是不要這么快喝汽水了。”說完，拿著搶來的汽水就喝了起來。

周淮飛只是寵溺無奈的笑：“你這小孩，想喝就直說嘛”

凌零把獎狀遞給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們？”

周淮飛愣住了，耳朵又紅了：“怕你們笑話我……以前總說競賽沒意思，結果自己偷偷去參加了?！?/p>

“誰會笑話你??！”凌零把獎狀往他手里塞，“這明明很厲害！”

夕陽把磨坊的影子拉得很長，周淮飛的山地車歪在路邊，車筐里的橘子汽水冒著白汽。

程夏把西瓜切成小塊，用干凈的塑料袋裝著遞過來。

胡西茜拉著個穿白大褂的男生跑過來，那男生肩上挎著個醫藥箱，是鎮衛生院的實習醫生。

“哥，快給他看看！”胡西茜把人往前推。

醫生蹲下來檢查傷口，周淮飛疼得齜牙咧嘴，卻還不忘跟凌零說：“等我傷好了，一起去游泳，我知道個地方，水特別干凈?！?/p>

“還想去游泳？”凌零瞪他，“先把你的奧數獎杯拿到手再說！”

“什么獎杯？”胡西茜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

“他肯定能拿金獎。”凌零說得斬釘截鐵，像在宣布什么重要的事。

周淮飛看著她，突然笑了。

遠處的蟬鳴還在繼續，老槐樹下的西瓜攤飄來陣陣甜香，這個暑假好像才剛剛開始，卻已經有了比西瓜更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