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開學第一天的早讀課,粉筆灰在朝陽里飄得像碎雪。
凌零剛把書包塞進桌肚,就看見方曉月抱著一摞暑假作業,沿著過道挨桌檢查。
她的馬尾辮用黑色皮筋勒得緊緊的,發梢掃過桌角的鐵皮鉛筆盒,發出叮叮當當的響。
“胡西茜,你的語文摘抄本呢?”方曉月的聲音像把尺子,精準地落在最后一排。
胡西茜正用圓規在橡皮上戳小洞,聞言猛地抬頭,校服袖口沾著塊沒洗干凈的油漬。
“我……我放家里了。”
她的手指絞著衣角,聲音越來越小,“下午就帶來。”
“上周就通知今天必須交齊。”
方曉月翻開考勤本,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第37頁的數學壓軸題,你只寫了個‘解’字。還有物理作業,明顯是瞎編的。”
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笑。
胡西茜突然把圓規往桌上一拍:“寫了就行唄,你管我怎么寫的!”
“我是班長,就要管。”
方曉月把她的作業本往旁邊一推,封面上還貼著暑假釣龍蝦的照片,“沒完成就是沒完成,現在去辦公室找賀老師。”
胡西茜的臉漲成了番茄色,抓起作業本往書包里塞,拉鏈卡著本漫畫書的邊角,露出半只呲牙的路飛。
“不去!”她把書包甩到背上,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你就是針對我!”
“站住。”
方曉月擋在門口,校服第二顆紐扣系得一絲不茍,“賀老師說,沒交齊作業的不準上第一節課。”
兩人正僵持著,上課鈴突然炸響。
賀老師抱著教案走進來,眼鏡片上沾著-層薄灰。
“怎么回事?”她往黑板上寫字的手頓了頓,白色粉筆灰簌簌落在肩頭。
“報告老師,胡西茜暑假作業缺了大半,還拒不改正。”方曉月立刻站直,聲音比早讀課的領讀聲還響亮。
胡西茜梗著脖子不說話,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凌零悄悄從書包里抽出張紙巾,往她手里塞了塞,卻被方曉月的目光掃到。
“凌零,你也想替她隱瞞?”
凌零白了她一眼,把紙巾往桌肚里塞,指尖碰到周淮飛遞來的橡皮——上面用紅筆寫著“別理她”三個字。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窗外的梧桐樹影在黑板上晃得人眼暈。
凌零盯著二次函數圖像發呆,感覺有人用鉛筆戳她的后背。
周淮飛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昨晚那道題懂了嗎?輔助線要這么畫。”
他的草稿紙從桌底遞過來,上面畫著條歪歪扭扭的輔助線,像條迷路的小蛇。
凌零剛想笑,就見斜前方的李倩猛地回過頭,紅袖章在陽光下閃了閃。
她的鉛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寫著,紙頁透出“凌零、周淮飛”兩個名字。
“紀律委員管天管地,還管別人討論題目?”凌零在草稿紙上回了句,故意把紙往周淮飛那邊推了推。
周淮飛的嘴角彎了彎,剛要落筆,突然被賀老師的粉筆頭砸中胳膊。
“周淮飛,起來回答這個問題。”
他愣了愣,起身時帶倒了椅子。
凌零趕緊把草稿紙往課本里夾,卻沒注意到后排的王容正舉著筆,假裝記筆記,眼睛卻瞟著他們倆。
下課鈴一響,李倩就拿著名單往辦公室跑。
胡西茜從后門溜出去,臨走前沖方曉月做了個鬼臉。
凌零把數學練習冊往周淮飛桌上一攤:“剛才那道題,再講一遍。”
“這里要作垂線。”
周淮飛的指尖點在坐標系上,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就是……構造直角三角形。”
凌零抬頭時,正撞見他泛紅的耳尖。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有片葉子落在他的習題冊上,被他悄悄夾進了書里。
午休時,賀老師突然把凌零和周淮飛叫到辦公室。
王容抱著作業本從里面出來,經過他們身邊時,嘴角勾起抹得逞的笑。
“知道為什么叫你們來嗎?”
賀老師的茶杯里飄著片胖大海,在熱水里浮浮沉沉。她從抽屜里拿出個筆記本,封面上貼著“班級觀察日志”的標簽,“有人反映,你們倆最近走得太近。”
凌零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臉“唰”地紅了,像被潑了盆熱水。
“老師,我們沒有啊!”她的聲音發緊,“就是討論題目。”
“是嗎?“
賀老師的手指在紙上敲了敲,“那為什么有人看到,你們放學一起走,周末還在老槐樹下碰面?“
周淮飛突然站得筆直:“老師,凌零的數學基礎差,我幫她補課很正常。她上次小測進步了二十名,您不是還表揚她了嗎?”
“我知道她進步大。“
賀老師合上筆記本,“但初三是關鍵時期,心思要放在學習上。這樣吧,下周調座位,你們倆分開坐。“
“不行!“
凌零和周淮飛異口同聲地喊,聲音撞在一起,又趕緊低下頭。
賀老師的表情緩和了點:“我不是不讓你們做朋友,但要把握分寸。這樣,“他從抽屜里拿出兩張獎狀,“周淮飛的奧數金獎,凌零的數學進步獎,本來想下周班會發的,現在先給你們。“
兩張獎狀燙著金邊,在陽光下閃著光。
凌零捏著自己那張,突然想起暑假里周淮飛蹲在老磨坊前,膝蓋上滲著血,卻笑得露出小虎牙的樣子。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上課鈴剛響。
走廊里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兩個的腳步聲。
從暗處觀察的程夏和胡西茜看見他倆出來了,趕緊跑過去
胡西茜吃瓜道:“你們發生什么事了?暗度成倉被發現了?”“胡西茜!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程夏則在一旁嚴肅道:“剛才賀老師的筆記本,好像是李倩在記,還有王容也是一臉奸計得逞的樣子“
凌零愣了愣,想起李倩坐在前面總在自習課上回頭張望,王容座位靠后,怪不得總感覺有人在背后盯著她。
走出辦公室時,陽光把走廊的影子拉得很長。
周淮飛突然從口袋里掏出片梧桐葉,邊緣被壓得平平整整。
“給你。”他的聲音有點悶,“王容的事,我會處理。”
“不過調座位的事,怎么辦?”
“管她呢。“周淮飛把獎狀往口袋里塞,動作有點急,“反正調座位的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凌零無奈,“賀老師說了算。“
“那我就去跟他說,你離了我輔導,數學會掉回倒數。“
周淮飛突然低下頭,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人聽見,“反正我倆不分開坐。“
夕陽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頭發上沾著點粉筆灰,像落了層細雪。
凌零突然想起暑假里那封皺巴巴的信封,里面的獎狀邊角被攥得發毛,原來他什么都在乎,只是裝作不在乎而已。
下午的自習課,方曉月還在催胡西茜補作業,聲音透過窗戶飄到走廊。
李倩抱著紀律本,在教室后排來回踱步,紅袖章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
凌零和周淮飛蹲在黑板前,用粉筆畫著歪歪扭扭的梧桐樹,粉筆灰落在他們的校服上,像落了層細雪。
“你看。”凌零突然指著黑板角落,“王容在偷看我們。”
周淮飛抬頭時,正撞見王容慌忙低下頭的樣子,手里的筆在筆記本上劃出長長的線。
她突然拿起板擦,往周淮飛臉上拍了下,粉筆灰沾得他鼻尖都是白的。
“干什么?”周淮飛笑著躲閃,手里的粉筆在她胳膊上畫了道白線。
兩人的笑聲驚動了前排,胡西茜探過頭,沖他們擠了擠眼。
方曉月剛想開口,就被程夏用本物理書擋住了視線,一本正經地說:“班長,這道題我不會。”
夕陽從走廊盡頭涌進來,把黑板上的梧桐樹染成了金色。
凌零看著周淮飛認真寫字的側臉,突然覺得初三也沒那么可怕。
就算有嚴苛的班長、較真的紀律委員,還有偷偷打小報告的王容,只要他們還能一起在黑板上畫樹,在草稿紙上講題,那些煩惱就像粉筆灰,一吹就散了。
放學鈴響時,方曉月終于收下了胡西茜補完的作業,雖然最后一頁的字跡潦草得像雞爪。
李倩把紀律本交給賀老師,上面“凌零、周淮飛”的名字被圈了三個圈。
王容收拾書包時,發現自己的言情小說里,夾了片畫著鬼臉的梧桐葉。
凌零和周淮飛背著書包走過老槐樹,葉子在他們頭頂沙沙作響。
周淮飛突然停下腳步:“周末叫上張立燁胡西茜去公園玩吧,我膝蓋好了。”
“賀老師讓我們多學習。”
凌零踢了踢樹下的石子,卻忍不住笑,“不過,可以去你發現的那個儲物間,斗地主。”
“輸了的負責擦黑板。”周淮飛的笑聲撞在槐樹葉上,驚起幾只麻雀。
遠處傳來胡西茜的大嗓門,她正追著程夏搶半塊沒吃完的月餅。
九月的風帶著桂花香,吹得人心里軟軟的,像含著顆沒化的糖。
凌零突然覺得,初三這道題,就算再難,只要有人一起演算,總能找到解法。
初三的風好像突然涼了點,吹在臉上帶著粉筆灰的味道,卻藏著比暑假的西瓜更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