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座位的事最終沒成。
周淮飛用一個堪稱“無賴”的理由保住了他們的座位——他抱著凌零三個月來的錯題本沖進辦公室,紅筆標注的進步曲線像條倔強上揚的折線,在賀老師面前攤開時,連窗臺上那盆快蔫了的綠蘿都像是直起了些腰。
“您看,”他指尖點著最開始那頁,上面滿是紅叉,“她以前連一元二次方程都能解錯,現在壓軸題能拿一半分了。”
又翻到最近的頁面,藍筆寫的解題步驟工整得像打印的,“這都是因為我們是同桌的功勞。”
賀老師的目光在錯題本上停留了很久。
她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最后一頁周淮飛補畫的輔助線——那線條歪歪扭扭,像條努力想把兩個端點連起來的小蛇。
“你這小子,把我教地理的‘區位理論’都用上了。”
他把本子推回去,“但丑話說在前頭,下次月考她要是退步,或者你們倆課堂紀律出問題,立馬調開。”
消息傳回教室時,胡西茜正用圓規在草稿紙上畫小人,聞言“嗷”一聲把圓規甩在桌上:“我就知道周淮飛有辦法!”
凌零沒說話,只是偷偷往周淮飛那邊瞟。
他正低頭演算數學題,陽光從窗縫鉆進來,在他耳尖投下一小片暖融融的光斑。
桌肚里,她的錯題本夾著片梧桐葉,是那天他塞給她的,邊緣被壓得平平整整。
十月底的班會課,賀老師抱著教案走進來,講臺下的竊竊私語突然停了。
他的地理圖冊還放在講臺角,封面被陽光曬得有些褪色。
“從下周起,我就不再是你們的班主任了。”
她拿起粉筆往黑板上寫字,白色粉末簌簌落在肩頭,“初三沒有地理課了,學校安排我帶初一。”
教室里靜得能聽見粉筆劃過黑板的“沙沙”聲。
方曉月突然從抽屜里掏出個玻璃瓶,里面裝著暑假在河邊撿的鵝卵石:“賀老師,這個給您,像不像您講過的花崗巖?”
賀老師接過瓶子,指尖摩挲著那些帶著細小花紋的石頭,忽然嘆了口氣:“你們啊,就像這些石頭,看著普通,其實各有各的紋路。”
她把瓶子放在窗臺上,“新班主任是劉歡玲老師,教你們物理的,你們也熟悉。”
這話像顆冰塊投進熱水,教室里頓時炸開了鍋。
劉歡玲接任那天,抱著一摞物理競賽題走進來。
她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連發梢都沒亂一根,站在講臺前掃了全班一眼:“從今天起,每天早讀前加二十分鐘物理晨測,晚自習延長半小時。”
第一份晨測卷發下來時,凌零的筆尖都在抖。
最后一道電學綜合題繞得像團亂麻,她偷偷瞟周淮飛的卷子,看見他在草稿紙上畫了個簡易電路圖,用箭頭標著電流方向,像給迷宮畫了條出路。
“并聯電路的分流規律,”
他趁劉老師轉身寫板書,用鉛筆尖在她卷子上點了點,“把電流表當成導線看。”
凌零剛畫完輔助線,就被劉老師的目光鎖定。
“凌零,”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來說說你的解題思路。”
全班人的視線都聚過來,凌零攥著筆的手心沁出冷汗。
周淮飛在桌下用腳輕輕碰了碰她的腳踝——那是他們約定的暗號,敲兩下代表“別怕”。
她深吸一口氣,順著剛才的思路講下去,講到一半卡殼時,周淮飛突然舉手:“老師,我有一種新的解法。”
他站起來時帶起一陣風,把凌零的草稿紙吹得翻了頁。
他講的方法比凌零的簡便得多,劉老師卻盯著他們交疊的草稿紙,突然說:“周淮飛,你跟凌零換個位置,下次晨測我要看看你們各自的水平。”
周淮飛的手頓在桌沿,凌零卻搶先開口:“老師,他的草稿紙我還沒看懂。”
她把卷子往中間推了推,露出兩人共同標注的重點,“我們說好了,他得給我講題的。”
劉老師的目光在他們臉上轉了圈,突然笑了——那是種很淡的笑,像冰面裂開條細縫。
“那就暫時不換。”她在考勤本上記了筆,“但下次月考,物理成績低于八十分的,自動調到前排單獨坐。”
日子像上了發條的鐘,被晨測、晚自習和堆積如山的卷子推著往前跑。
窗外的梧桐樹葉子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里搖晃,教室里添了一快中考倒計時,后墻的黑板報換了新主題:“決勝中考”四個大字涂得鮮紅,旁邊畫著堆成小山的書本。
凌零的物理成績終于穩定在八十分以上,周淮飛卻總在晨測時故意錯一兩道題。
“保持點差距,”他把錯題為她標出來,筆尖在“歐姆定律應用”幾個字下畫了波浪線,“不然劉老師該懷疑我們互相抄了。”
胡西茜的物理卷子還是紅叉多于勾,她把賀老師留下的地理圖冊墊在物理書下,說這樣能聞到點舊時光的味道。
“你看這張等高線圖,”她指著圖上的山谷,“多像劉老師皺著的眉頭。”
程夏突然從后面戳她的背:“別胡說,剛才劉老師在后門盯著呢。”
他的物理筆記本上貼滿了便利貼,全是從競賽書上抄來的解題技巧,“她剛在周淮飛的卷子上打了個五角星,說要全校展覽。”
凌零轉頭時,正看見劉老師站在周淮飛桌前,手指點著他的附加題:“這個創新解法可以推廣。”
她的西裝袖口沾著點粉筆灰,卻不像賀老師那樣任憑它落在肩頭,而是掏出手帕仔細擦干凈,“凌零,你也學著點,別總用常規思路。”
周淮飛突然把凌零的卷子遞過去:“她這道題的輔助線畫得比我巧。”
他指著圖上那條彎彎的線,“用幾何知識解物理題,賀老師以前教過的。”
劉老師翻看著凌零的卷子,鏡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些。
“地理思維用到物理上,是個好辦法。”她在卷首打了個“A+”,“明天讓凌零在物理課上講講思路。”
期末考結束那天,天空飄起了細雪。
劉老師抱著成績單走進來,高跟鞋踩在積了薄雪的走廊里,發出咯吱咯吱的響。
“物理平均分年級第一,”她把成績單拍在講臺上,雪花從她的發梢落下來,“凌零進步最大,周淮飛還是第一。”
全班爆發出一陣歡呼,胡西茜激動得把物理書拋向空中,程夏趕緊接住:“別砸到燈!”王容的臉埋在圍巾里,只露出雙沒什么光彩的眼睛。
放學時,雪下得大了些。
“下學期見,”他的睫毛上沾著雪花,像落了層碎鉆,“記得把物理錯題本帶回家。”
凌零剛點點頭,就看見校門口站著個女生。
她穿著件米色的羽絨服,背著個淺灰色的書包,正在跟劉老師說話。
陽光透過雪花照在她臉上,能看見她睫毛很長,笑起來時眼睛彎得像月牙。
“那就是轉來的新生吧?”
胡西茜湊過來,嘴里呼出的白氣模糊了視線,“看著比李倩還正經。”
程夏推了推眼鏡:“聽劉老師說叫蘇曼,以前在市重點是年級前十。”
凌零看著蘇曼接過劉老師遞來的分班表,轉身時正好朝這邊望了一眼。
她的目光在凌零和周淮飛交疊的影子上頓了頓,突然露出個禮貌的笑,像雪地里綻開的一朵白梅。
周淮飛突然把脖子上的圍巾又緊了緊:“走吧,別發呆了,雪要化進領子里了。”
他拉著她往校門口走,積雪在腳下發出噗嗤噗嗤的響,“下學期的物理難點是浮力,我先借你本輔導書。”
凌零的心跳突然快了幾拍,像有只小鹿在撞。
她回頭望了眼,蘇曼正站在公告欄前看分班名單,書包上掛著個銀色的星星掛件,在雪光里閃了閃。
寒假的風卷著雪沫子吹過來,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一切像個秘密的約定,藏在初三這道越來越難的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