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的雪下到半夜才停，凌零家樓下的老槐樹裹著層白絨，枝椏上掛著的紅燈籠被凍成了冰疙瘩。

凌一拿著包摔炮沖進廚房時，凌零正對著窗外發呆，暖氣把窗戶熏出層白霧，上面被妹妹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姐，周淮飛他們快來了！”

凌一的棉鞋沾著雪，在地板上踩出串小腳印，“媽說餃子包好了玉米餡的，讓你別總看書。”

凌零把錯題本往抽屜里塞，指尖碰到片梧桐葉——是期末那天周淮飛夾在她物理書里的，葉脈上用紅筆描了圈，像道沒畫完的輔助線。

樓下突然傳來張立燁吹牛的聲音，她扒著窗戶往下看，周淮飛正提著一大袋零食，雪沫子還在他發梢往下掉，旁邊張立燁抱著個大紙箱，被顛得直咧嘴。

“凌零！快下來幫忙！”

張立燁的大嗓門穿透窗戶，他懷里的紙箱突然晃動，滾出個呲花筒，在雪地上轉了個圈。

凌零抓起羽絨服往樓下沖，剛出單元門就撞上個人。

周淮飛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滲過來，像團小火焰。

“物理題看完了？”他往她手里塞了個暖手寶，是只圓滾滾的小熊造型，“劉老師布置的壓軸題，我帶了解題步驟。”

“先放放吧，今天是除夕夜，不談作業，傷感情”

凌零的耳朵有點燙，指著張立燁懷里的箱子，“這里面裝的什么？”

“程夏他爸從批發市場弄的煙花”

胡西茜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她裹著件粉色羽絨服，像個瓷娃娃，“陸嘉璃說要比誰放的竄天猴高，輸了發紅包”

陸嘉璃拿著包摔炮走過來，她今天扎了兩個麻花辮，發梢系著紅絲帶：“別聽她的，她去年把竄天猴扔到了王奶奶家的雞窩上。”

凌一突然舉著串糖葫蘆跑過來，糖衣在陽光下閃著光：“周淮飛哥哥，你看我新學的魔術！”

她把糖葫蘆往背后一藏，再拿出來時少了顆山楂，“厲害吧？”

周淮飛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厲害，比凌零解物理題還快。”

凌零剛想反駁，就見胡西茜把張立燁手里的紙箱打開，里面的煙花筒露出半截，印著“孔雀開屏”四個金字。

“先放這個！”她抓起打火機就想點，被程夏一把按住：“風向不對，會飄到樓上去。”

他們扛著煙花往小鎮廣場走，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

凌一踩著周淮飛的腳印往前走，突然停在棵老槐樹下：“姐，你看那是什么？”

樹杈上掛著個舊鳥窩，被雪壓得快塌了。

周淮飛突然把煙花往張立燁懷里一塞，爬上樹去摘鳥窩。

他的羽絨服蹭掉積雪，落了凌零一脖子，涼絲絲的。“哎呀，涼死我了”說著打了個冷顫。

周淮飛把鳥窩遞下來，里面還墊著幾根羽毛，“去年春天我見過老麻雀在這兒孵蛋。”

凌一掏出塊餅干塞進鳥窩里：“給它們當年夜飯。”

廣場上已經有不少人，孩子們舉著小呲花跑來跑去，火星子在雪地上劃出金線。

張立燁把“孔雀開屏”放在雪地上，胡西茜搶過打火機，手卻抖得打不著火。

“我來。”周淮飛接過打火機，火苗“噌”地竄起來，照亮他眼底的光。

引線滋滋地燒著，他們趕緊往后退。

突然“嘭”的一聲，煙花在夜空炸開，綠色的火星像孔雀尾羽展開，映得每個人的臉都發綠。

胡西茜笑得直拍大腿：“程夏，快計時！這肯定有三層樓高！”

程夏的計時器還沒按下去，就見陸嘉璃舉著竄天猴跑過來，引線已經燒到了盡頭。

“看我的！”她把竄天猴指向天空，卻沒注意背后是堆柴火垛。

“小心！”

周淮飛突然沖過去，把陸嘉璃往旁邊一拉。

竄天猴“嗖”地飛出去，擦著柴火垛的邊緣炸響，火星子濺到干草上，瞬間燃起一小團火苗。

“不好！”張立燁抓起旁邊的雪往火苗上潑，胡西茜也跟著捧雪撲火，可火苗借著風勢越燒越大。

程夏突然大喊：“那邊有消防栓！”

周淮飛兩步并一步的向前走去，凌零趕緊跟上去。

他的棉鞋踩在地上打滑，她伸手想扶，卻被他反手抓住。

兩人往消防栓跑時，周淮飛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往她手里塞：“這個，本來想新年再給你的。”

是一只精致的筆，上面印著一只小狗。

凌零的手剛接過筆，就被他拉著往前跑，風聲里混著他的聲音：“火滅了再看！”

他們扛著消防水帶沖回廣場時，張立燁正用樹枝撲火，臉被熏得發黑。

周淮飛迅速接好水管，水柱“嘩”地噴出來，把火苗壓下去。

程夏舉著計時器跑過來：“從起火到撲滅，用時1分27秒，比消防演習還快。”

胡西茜拍著胸口：“嚇死我了，差點把小區燒了。”

陸嘉璃低著頭踢著雪：“都怪我……”

“沒事，”周淮飛把水管收起來，袖口全濕透了，“下次注意就行。”

他突然看向凌零，眼底閃著光，“剛才給你的東西，喜歡嗎？”

凌零剛想點頭，就聽凌一喊：“春晚開始啦！媽叫我們回家吃餃子！”

他們往家走時，張立燁突然從口袋里掏出把摔炮，往地上一摔，“啪”的一聲嚇了胡西茜一跳。

“真幼稚！”

她笑著去搶摔炮，兩人在雪地里追打起來，陸嘉璃和程夏跟在后面喊“別跑”。

凌零和周淮飛走在最后，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幾乎要疊在一起。

“那道物理壓軸題，”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輔助線要畫在梯形的中位線上。”

“我知道，”凌零踢著腳下的雪，“你草稿紙上畫過。”

“其實，”

周淮飛的腳尖蹭著地面，“賀老師說的區位理論，不光是說位置重要……”

他的話被遠處的煙花聲打斷，又一朵“孔雀開屏”在夜空炸開，綠色的火星落下來，像星星掉在了雪地上。

凌零抬頭時，正撞見他看過來的目光，比煙花還亮。

“除夕夜快樂，凌零。”他突然說。

“快樂，快樂。”她望著天上的煙花

快到單元樓時，周淮飛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小煙花筒，比剛才的“孔雀開屏”小得多，印著“小蜜蜂”三個字。

“這個安全，”他把打火機遞給她，“你試試。”

凌零點燃引線，小煙花“嗡嗡”地轉起來，金色的火星圍著他們飛，像只真的蜜蜂在跳舞。

她笑著后退，撞到棵老槐樹，樹皮上還留著周淮飛剛才爬過的痕跡。

煙花滅時，周淮飛的臉離她很近，能看見他睫毛上的雪珠。

“下學期，”他的呼吸落在她額頭上，帶著點薄荷糖的味道....

“姐！”凌一從樓上探出頭，“餃子要涼了！”

周淮飛突然往后退了半步，笑了笑：“上去吧，初一我來叫你刷題。”

凌零點點頭，轉身往樓上跑，跑到三樓時回頭看，他還站在槐樹下，手里捏著個沒放的小蜜蜂煙花，像握著個沒說出口的秘密。

家里的電視正放著春晚，餃子在鍋里翻滾。

凌一湊過來，指著她手里的筆：“這不是周淮飛哥哥的嗎？他還弄丟了，那天我還幫他找了好久呢。”

凌零突然想起周淮飛剛才沒說完的話，還有他看過來時的眼神。

窗外又響起煙花聲，這次是紅色的，像朵盛開的牡丹。

她把筆放進筆袋，旁邊放著期末物理卷子上那個“A+”，突然覺得初三這道題，好像有了點不一樣的解法。

零點的鐘聲敲響時，凌零趴在窗戶上往下看，周淮飛家的燈還亮著。

樓下的雪地上，不知是誰用煙花畫了個圈，像個未完待續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