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風還裹著雪粒子,凌零踩著未化的冰碴走進教室時,看見周淮飛座位前的空位上多了個人。
蘇曼穿著件淺灰色的針織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表在晨光里閃著細弱的光。
她正低頭整理物理筆記,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比李倩的紀律本翻頁聲還輕。
“新來的就坐這兒?”
胡西茜抱著書包從后門進來,羽絨服上的絨毛蹭到凌零的胳膊,“劉老師怎么排的座位”
凌零沒說話,把書包塞進桌肚。
周淮飛的桌角放著本《物理競賽題典》,書脊被翻得發皺,里面夾著的梧桐葉露出半片——還是去年秋天那片,只是顏色深成了褐色。
“早。”
周淮飛從外面進來,額前的碎發沾著雪,他把一袋熱牛奶往凌零桌上一放,目光掃過蘇曼的背影時頓了頓,沒說話。
蘇曼突然回過頭,手里捏著支銀色鋼筆:“周淮飛同學,這道力學題的臨界條件,你能再講一遍嗎?”
她的聲音很輕,尾音微微上揚。
周淮飛剛要開口,上課鈴突然響了。
劉老師抱著教案走進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點:“新學期摸底考,物理難度加大,重點看浮力計算。”
她的目光在蘇曼身上停了兩秒,“蘇曼同學從市重點轉來,基礎扎實,大家多向她請教。”
摸底考的物理卷子里,最后一道浮力題繞得像團亂麻。
凌零盯著題目里的金屬塊發呆,感覺有人用鉛筆戳她的后背。
周淮飛的草稿紙從桌底遞過來,上面畫著個簡易受力分析圖,重力箭頭旁邊標著“別慌”兩個小字。
她剛想提筆,就見蘇曼突然舉起手:“老師,這道題的排水體積是不是應該考慮物體傾斜時的浸入面積?”
劉老師眼睛一亮:“思路很好,具體說說。”
蘇曼站起來時,椅腿在地板上劃出輕響。
她的分析條理清晰,連補充公式都寫得一絲不茍,周淮飛的眉頭漸漸蹙起來,在草稿紙上畫了個叉——那是他覺得不對的標記。
“這里錯了。”
周淮飛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很清晰,“物體漂浮時重心與浮心在同一直線,傾斜角度不影響排水體積。”
他的筆尖在蘇曼的思路旁畫了條垂線,“臨界條件應該看密度比。”
蘇曼的臉微微泛紅,坐下時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道深痕。
課間操時,胡西茜把凌零拉到操場角落:“你看蘇曼,又跟周淮飛討論題呢。”
她往教學樓的方向努努嘴,蘇曼正拿著筆記本站在周淮飛桌前,陽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像幅沒干透的畫。
“討論題而已。”
凌零踢著地上的冰粒,鞋尖沾著的雪化成了水。
“而已?”胡西茜突然提高聲音,“她昨天還跟李倩打聽周淮飛的奧數獎,說想組隊參加競賽。”
陸嘉璃抱著跳繩走過來,發梢上的紅絲帶晃了晃:“程夏說,蘇曼的物理筆記在年級組流傳,比標準答案還詳細。”
凌零沒說話,心里像塞了團濕棉花。
回到教室時,正看見蘇曼把本《高中物理銜接教材》往周淮飛桌上放:“這是我以前的筆記,或許對你有用。”
周淮飛把書推回去:“不用,我有自己的復習計劃。”
他拿起凌零的錯題本,對著凌零說“這道題的輔助線,你還是沒畫對。”
蘇曼的手指在書頁上捏出褶皺,轉身時碰掉了凌零的鉛筆盒,里面的小狗鋼筆滾出來,在地上轉了個圈。
“不好意思。”她彎腰去撿,周淮飛卻先一步把筆拾起來,用袖口擦了擦筆身上的灰。
“沒事。”
凌零把筆塞進筆袋,指尖有點涼。
四月的模考像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澆得人措手不及。
凌零的物理成績掉了十分,紅叉集中在浮力題上。
劉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指著卷子上的錯題:“思路太死,跟蘇曼多學學靈活運用公式。”
走出辦公室時,正撞見周淮飛和蘇曼聯名的物理競賽報名表。
公告欄的玻璃反光里,她看見自己的影子歪歪扭扭,像道畫錯的輔助線。
“別往心里去。”
周淮飛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身后,手里拿著她的錯題本,“浮力題我整理了二十道典型例題,放學給你講。”
“不用了。”
凌零突然后退一步,聲音發緊,“蘇曼更懂這些,你跟她一起準備競賽吧。”
周淮飛的手頓在半空,錯題本的邊角被他攥得發皺。
“凌零,你怎么了?不舒服嗎”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蟬鳴開始聒噪時,黑板旁的倒計時數字已經為零,中考如期而至。
凌零走進考場前,周淮飛往她手里塞了塊橡皮——還是那塊寫著“別理她”的舊橡皮,只是紅筆字被磨得淡了。
“加油。”他的睫毛在陽光下投出小片陰影。
成績出來那天,凌零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分數,手指冰涼。
離九中的錄取線差了十七分,物理卷子里的浮力題幾乎全軍覆沒。
胡西茜的電話打進來,帶著哭腔:“我跟陸嘉璃夠上八中了,你呢?”
“我也是。”
凌零的聲音有點飄,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像在重復某個沒說出口的約定。
去學校拿錄取通知書時,凌零在公告欄前看見了周淮飛的名字——九中實驗班,旁邊緊挨著蘇曼。
程夏的名字在一中的名單里,用紅筆圈著。
“恭喜啊。”
凌零把通知書往包里塞,指尖碰到那支小狗鋼筆。
周淮飛的喉結動了動:“八中也很好,就在九中隔壁,周末可以……”
“不用了。”
凌零打斷他,笑了笑,“劉老師說八中的物理老師很厲害,說不定我能超過你呢。”
胡西茜和陸嘉璃跑過來,手里揮舞著八中的錄取通知書:“凌零,去吃冰粉慶祝啊!”
“來了。”
凌零轉身時,周淮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輕,像怕碰碎什么。
“那支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其實是去年冬天就想買的,你說過喜歡小狗……”
“周淮飛!”
蘇曼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她手里拿著九中的錄取通知書,陽光照在她的白裙子上,“競賽輔導老師讓我們去領資料。”
周淮飛的手松開了,凌零的手腕上留下道淺紅的印子。
“走了。”她跟著胡西茜往校門口走,沒回頭。
八月的風帶著桂花香,八中的錄取通知書在手里發燙。
胡西茜突然指著街角:“看,程夏!”
程夏背著書包站在公交站牌下,看見她們時笑了笑:“一中在城東,以后見面得約周末了。”
陸嘉璃掏出手機:“建個群吧,叫初三沒做完的題。”
凌零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周淮飛的消息:“老槐樹下,我等你。”
她盯了好一會兒消息,突然把手機塞回口袋。
胡西茜正搶著陸嘉璃的冰粉,程夏在旁邊算誰吃得多,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沒走完的路。
凌零抬頭望了望九中的方向,那里的梧桐樹枝繁葉茂,或許也有誰在樹下,握著個沒放完的小蜜蜂煙花。
但她知道,初三這道題,終究是算出了不一樣的答案,就像老槐樹上的鳥窩,去年的麻雀,不會再飛回今年的枝頭。
風突然大了些,吹起她的發梢,帶著點粉筆灰的味道,像場遲來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