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秋意比往年更濃。護(hù)城河邊的垂柳剛過重陽就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條垂在水面,映出城墻垛口新添的符文——那是姬玄帶著修士們連夜布下的“鎖靈陣”,雖不及鎖界柱堅固,卻能暫時阻擋低階魔氣滲透。
明槐序的藥廬設(shè)在城西的廢棄城隍廟。廟宇雖破舊,院里那棵三百年的銀杏樹卻長得繁茂,金黃的葉子落滿青石地面,踩上去沙沙作響。此刻她正坐在門檻上,手里捧著一本泛黃的線裝書,封面上“清虛觀秘錄”五個字已快磨平。
“原來鎮(zhèn)界石不止一塊?!彼讣鈩澾^泛黃的紙頁,上面記載著碎星之戰(zhàn)的零星片段——當(dāng)年玄仙們?yōu)榉庥〗绫?,共煉制了七塊鎮(zhèn)界石,分置四洲秘境,她找到的寒鐵,只是東勝神洲那塊的碎片。
書頁間夾著半張殘破的輿圖,上面用朱砂標(biāo)出六個紅點,想來是其余鎮(zhèn)界石的藏匿處。只是最后一個紅點旁的字跡已模糊不清,只隱約能辨認(rèn)出“北俱蘆洲”四個字。
“北俱蘆洲……”明槐序皺眉。那里是凡界最荒蕪的大陸,百年前因星隕術(shù)的余威變成不毛之地,如今更是傳說中魔氣聚集的“禁地”。
“在看什么?”
姬玄的聲音突然從院外傳來。他穿著件月白長衫,手里提著個食盒,驚鴻劍斜挎在背上,劍穗上還沾著幾片銀杏葉。自蓮池一戰(zhàn)后,他便常來藥廬,有時是送傷藥,有時只是坐一會兒,看她搗藥、看書,不言不語也不覺得尷尬。
明槐序?qū)⑤泩D折好塞進(jìn)書里:“看些舊聞。你怎么來了?林澈他們安頓好了?”
“嗯,清虛觀的人來接走了遺骨,其他門派也各派了弟子駐守蓮池。”姬玄將食盒放在石桌上,打開蓋子,里面是兩碟小菜和一碗蓮子羹,“街上買的,據(jù)說這家的蓮子羹用了晨露熬的,你嘗嘗?!?/p>
明槐序看著蓮子羹里浮著的蜜餞,突然想起初霽。那姑娘被凈世蓮打通靈脈后,便跟著瀾安回了南瞻部洲,臨走前硬塞給她一包自己曬的桂花蜜,說“明姐姐搗藥用得上”。
“對了,”姬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個木牌,“這是從玄風(fēng)道長的尸身(殘骸)里找到的,上面的紋路很奇怪?!?/p>
木牌是黑檀木做的,巴掌大小,正反兩面都刻著螺旋狀的紋路,紋路交匯處嵌著顆綠豆大的黑珠,摸上去冰涼刺骨,隱約能感覺到微弱的魔氣波動。
明槐序接過木牌,指尖剛觸到黑珠,腦中突然閃過一段破碎的畫面——
黑暗的大殿,十二根刻著星紋的石柱,一個穿著黑袍的人影背對著她,手里舉著塊一模一樣的木牌,聲音嘶啞如破鑼:“……百年之期將滿,星軌已亂,玄仙歸位之日,便是界門重開之時……”
“啪!”
木牌突然脫手落在地上,黑珠發(fā)出一聲細(xì)微的爆裂聲,竟?jié)B出黑色的汁液。
“怎么了?”姬玄連忙扶住她,“你的臉色很難看?!?/p>
“沒什么?!泵骰毙蛏钗豢跉?,壓下心頭的驚悸,“這木牌有問題,上面的紋路是‘引星陣’的變種,能與鎖界柱的星紋共鳴?!?/p>
她撿起木牌,用靈力裹住黑珠:“玄風(fēng)道長不是主謀,他只是個棋子。背后還有人在操控星軌,想要……”
話音未落,城隍廟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澈一身黑衣,臉色蒼白地沖進(jìn)來,手里攥著張字條,信紙邊緣還沾著血跡。
“首席!出事了!”林澈的聲音帶著顫抖,“南瞻部洲傳來消息,瀾安和初霽被擄走了!這是在他們家柴房找到的!”
姬玄接過字條,只見上面用鮮血寫著一行字:“三日后,北俱蘆洲冰原,用鎮(zhèn)界石碎片來換?!弊舟E歪歪扭扭,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北俱蘆洲……”明槐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沖著鎮(zhèn)界石來的。
“他們怎么知道碎片在你手里?”姬玄看向她,眼中滿是擔(dān)憂,“蓮池一戰(zhàn)后,我特意囑咐過眾人保密?!?/p>
“或許……是我暴露了?!泵骰毙蛳肫鹦L(fēng)道長臨死前的話,“他們一直在等我動用玄仙之力,好確認(rèn)鎮(zhèn)界石的位置。”
林澈急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北俱蘆洲是禁地,據(jù)說進(jìn)去的人從來沒出來過!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貿(mào)然去了只會中圈套!”
姬玄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明槐序手中的木牌上:“他們要鎮(zhèn)界石,說明這碎片對他們很重要?;蛟S……這是個機(jī)會。”
“機(jī)會?”林澈愣住了。
“嗯?!奔闷鹉潜尽肚逄撚^秘錄》,翻到記載北俱蘆洲的頁面,“蓮池的聚魔陣只是幌子,他們真正的目標(biāo)是剩下的鎮(zhèn)界石。與其被動防守,不如主動出擊。”
明槐序看著他指尖劃過的字句——“北俱蘆洲冰原之下,有上古‘星隕坑’,乃碎星之戰(zhàn)時玄仙封印墮仙殘魂之地”,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引他們?nèi)バ请E坑?”
“那里是魔氣最稀薄的地方,也是鎮(zhèn)界石力量最強(qiáng)的地方?!奔难凵褡兊娩J利,“只要我們提前布防,未必沒有勝算?!?/p>
林澈還是擔(dān)心:“可初霽和瀾安還在他們手里……”
“這正是他們的算計?!泵骰毙?qū)⒛九剖蘸?,“知道我們不會不管那兩個孩子,所以才敢指名道姓要鎮(zhèn)界石?!彼肫鸪蹯V塞給她的桂花蜜,想起瀾安擋在妹妹身前的背影,指尖微微收緊,“我們必須去?!?/p>
三日后,北俱蘆洲。
冰原比傳聞中更荒涼。放眼望去,除了無盡的白色,便是偶爾露出的黑色巖石,寒風(fēng)卷著冰碴子呼嘯而過,能把人的骨頭都凍裂。
明槐序裹緊了姬玄給的狐裘,仍覺得冷意刺骨。這里的靈氣不僅稀薄,還帶著種奇怪的“鈍感”,像是被什么東西隔絕了,連她的玄仙靈力都運轉(zhuǎn)得滯澀起來。
“按照輿圖,星隕坑就在前面的冰谷里。”姬玄展開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畫著個不規(guī)則的圓圈,“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
兩人沿著冰谷往里走,越靠近星隕坑,地面的冰層就越發(fā)透明,能看到冰層下凍著的黑色碎石——那是當(dāng)年星隕術(shù)落下的隕石碎片,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仙元氣息。
“你看那里?!泵骰毙蛲蝗恢赶虮壬钐?。
只見冰谷中央的空地上,立著十二根冰柱,每根冰柱上都凍著個人,正是初霽、瀾安,還有另外十個陌生的修士,他們都雙目緊閉,面色青紫,顯然被下了禁制。
而冰柱圍成的圓圈中央,蹲著個穿著灰袍的老者,正用一根骨杖在冰面上刻畫著什么,骨杖劃過的地方,冰層迅速變黑,浮現(xiàn)出與木牌上相同的螺旋紋路。
“是‘蝕冰老怪’!”姬玄的聲音冷了下來,“百年前就該被鎮(zhèn)壓的邪修,據(jù)說他最擅長用活人煉制‘冰傀儡’。”
蝕冰老怪像是沒聽到他們的話,依舊低著頭刻畫紋路,只是聲音慢悠悠地傳來:“玄仙大人果然守信?!?/p>
“放了他們?!泵骰毙?qū)㈡?zhèn)界石碎片握在手里,寒鐵在冰原的寒氣中竟微微發(fā)燙,“東西在這里?!?/p>
蝕冰老怪終于抬起頭。他的臉像是用冰塊雕成的,沒有一絲血色,眼睛是兩個黑洞,里面跳動著幽藍(lán)的火焰:“別急啊。”他用骨杖指了指冰柱,“這些孩子的靈根多好,尤其是那個丫頭,身上還有凈世蓮的氣息,正好用來做‘星軌儀’的陣眼?!?/p>
明槐序順著他的骨杖看去,才發(fā)現(xiàn)冰柱之間的地面上,竟刻著個巨大的星圖,初霽他們所在的位置,正好對應(yīng)著十二顆主星的方位。
“你想用人命推演星軌?”姬玄的驚鴻劍瞬間出鞘,劍光在冰原上劃出一道亮眼的弧線,“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蝕冰老怪笑了,笑聲像是冰塊碎裂,“老夫等這一天等了一百年,別說天譴,就是魂飛魄散也值了!”他猛地舉起骨杖,冰柱上的螺旋紋路突然亮起,“玄仙大人,你可知百年前為何星隕術(shù)能封印界壁?因為那根本不是你一個人的力量——”
“是鎮(zhèn)界石的力量,對嗎?”明槐序打斷他,寒鐵碎片在她掌心震動得越來越厲害,“七塊鎮(zhèn)界石對應(yīng)北斗七星,能引動星辰之力,而你現(xiàn)在做的,就是用這些孩子的靈根模擬鎮(zhèn)界石,強(qiáng)行逆轉(zhuǎn)星軌,打開界壁?!?/p>
蝕冰老怪的黑洞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看來你記起來了。沒錯,當(dāng)年若不是墨淵仙尊偷偷改動了鎮(zhèn)界石的位置,界壁根本封不??!”
墨淵!
這個名字像驚雷般在明槐序腦中炸開。她終于明白蓮池聽到的聲音不是幻覺,終于明白鎮(zhèn)界石碎片上的字跡為何讓她心悸——
當(dāng)年改動鎮(zhèn)界石位置的是墨淵,留下碎片的是墨淵,甚至……可能還活著的,也是墨淵!
“你認(rèn)識他?”蝕冰老怪看出了她的異樣,笑得越發(fā)詭異,“看來你恢復(fù)的記憶不止一星半點。正好,等打開界壁,讓你親眼見見你的好師弟,看看他現(xiàn)在變成了什么樣子!”
“你什么意思?”明槐序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沒什么意思?!蔽g冰老怪突然用骨杖敲擊地面,冰柱上的禁制驟然收緊,初霽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眉心滲出一絲血珠,“別廢話了,把鎮(zhèn)界石碎片扔過來,否則這丫頭第一個沒命!”
姬玄剛想上前,卻被明槐序拉住。她看著初霽痛苦的表情,又看了看蝕冰老怪腳下的星圖,突然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星軌儀的陣眼,必須是心甘情愿獻(xiàn)祭的靈根,強(qiáng)行逼迫只會讓星圖紊亂?!?/p>
蝕冰老怪的動作僵住了。
明槐序繼續(xù)道:“你抓瀾安,就是為了逼初霽就范。因為你知道,那姑娘最在乎她哥哥?!彼岣呗曇?,對著冰柱喊道:“初霽,別信他的話!凈世蓮的力量能凈化一切禁制,集中精神,想想你瀾安哥教你的清心咒!”
冰柱里的初霽身體猛地一震,原本緊閉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找死!”蝕冰老怪怒喝一聲,骨杖直指初霽的眉心,就要下殺手。
“就是現(xiàn)在!”
姬玄的驚鴻劍如離弦之箭般射出,劍光不是刺向蝕冰老怪,而是斬向冰柱之間的鎖鏈——那些鎖鏈上纏著黑色的魔氣,正是星圖的薄弱點。
“鐺!”
劍光斬在鎖鏈上,鎖鏈瞬間斷裂,星圖上對應(yīng)的一顆“主星”突然熄滅。蝕冰老怪發(fā)出一聲慘叫,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擊中,踉蹌后退了幾步。
“瀾安!”明槐序同時將鎮(zhèn)界石碎片扔向冰柱,寒鐵在觸及冰面的瞬間爆發(fā)出耀眼的金光,冰層迅速融化,瀾安身上的禁制應(yīng)聲而解。
“初霽!”瀾安掙脫束縛后,第一時間沖向妹妹的冰柱,他將雙手按在冰面上,周身的金光再次亮起,這一次比在蓮池時強(qiáng)盛百倍,“清心咒·破!”
金色的光芒順著冰柱蔓延,初霽眉心的血珠停止?jié)B出,她猛地睜開眼睛,眼中閃過與凈世蓮?fù)吹陌坠?,體內(nèi)的靈力如潮水般涌出,竟自行沖破了禁制。
“快跑!”瀾安拉著初霽就往冰谷外跑。
“想走?沒那么容易!”蝕冰老怪穩(wěn)住身形,骨杖橫掃,十二根冰柱突然炸裂,碎片如利箭般射向眾人。另外十個修士的尸體從冰柱里掉出來,化作黑煙融入星圖,星圖上的紋路竟變得更加清晰。
“他們的靈根被煉化了!”姬玄揮劍格擋冰屑,驚鴻劍與冰屑碰撞,發(fā)出刺耳的響聲,“這老怪物瘋了,竟用自己人的靈根補(bǔ)陣!”
明槐序卻沒管那些冰屑。她的目光落在星圖中央——那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漩渦,漩渦里隱約能看到和蓮池一樣的界壁裂痕,只是比上次的更大、更穩(wěn)定。
“他不是要打開界壁,是要召喚什么東西出來!”明槐序終于明白過來,蝕冰老怪的目標(biāo)從來不是鎮(zhèn)界石,而是用星圖作為“坐標(biāo)”,引導(dǎo)某個存在穿過界壁裂痕!
蝕冰老怪聽到她的話,突然狂笑起來:“晚了!‘他’已經(jīng)感應(yīng)到星軌的位置了!明槐序,準(zhǔn)備好迎接你的‘老朋友’了嗎?”
漩渦中央的界壁裂痕突然劇烈晃動,一只覆蓋著金色鱗片的手伸了出來——那只手的指尖戴著枚玉戒,戒面上刻著半朵蓮花,另一半……正好與明槐序藥簍里那枚斷戒吻合。
是墨淵的“同心戒”!
明槐序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真的是他。
她的師弟,那個在碎星之戰(zhàn)中與她約定“等我回來”的墨淵,竟然……從魔界回來了。
漩渦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卻清晰地鉆入每個人的耳朵:
“師姐,百年不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