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蓮種子落在《草木經》的封面上,金色的紋路如活物般蔓延,在“忘憂草”條目旁烙下一朵微型蓮花。明槐序用指尖按住種子,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爬上來,竟壓過了逆鱗碎片的灼痛——這粒種子,像是從她自己的骨血里長出來的。
“玄仙心頭血……”姬玄的聲音帶著遲疑,他見過太多以血為引的邪術,可這粒種子散發的靈氣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你的心頭血,能讓它發芽?”
明槐序沒回答。她翻開《草木經》最后一頁,那里夾著半片干枯的蓮葉,是當年墨淵在仙門后山種的“伴月蓮”,據說花瓣會跟著月光轉動。她將蓮葉覆在種子上,蓮葉竟瞬間舒展,脈絡與種子的紋路嚴絲合縫。
“伴月蓮引月華,往生蓮承仙血。”她突然明白過來,“他在仙門時就留了后手。”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天。臨安城的夜空被鎖魂塔方向的微光染成淡紫色,那是鎮界石異常波動的征兆。姬玄起身走到窗邊,驚鴻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各大門派的人天亮就到,他們要查‘玄仙墮凡’的事。”
明槐序的動作頓住了。她想起鎖魂塔第三層密室的星圖,除了魔界坐標,還有一行被血覆蓋的小字:「仙凡有別,玄仙入凡界者,皆為仙界棄子」。
“他們不是來查魔氣的。”她將種子收進玉盒,玉盒是姬玄送的,盒底刻著斬妖盟的云紋,“是來查我。”
姬玄的背影僵了僵。他收到的密信里寫得明白,清虛觀的長老們認為,明槐序的存在本身就是“界壁不穩的根源”,主張將她“封印于鎖魂塔,與鎮界石同存”。而提出這個主張的,正是當年被墨淵救下的清虛觀長老——那個曾對著墨淵的殘魂哭著說“仙尊大義”的老道。
“我不會讓他們動你。”他轉身時,劍穗上的銀線繃得筆直,“斬妖盟雖有內鬼,但公道還在。”
明槐序看著他眼底的堅定,突然想起半月前在鎖魂塔第三層,他為了護被擄的修士,硬生生挨了風正豪一記噬魂鎖鏈。那時他的靈力已快耗盡,卻還是笑著說:“總不能讓姑娘一個人拼命。”
“其實……”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取出那卷拼接完整的羊皮卷,“魔界坐標不止一個。”
羊皮卷上的星軌有七處交匯點,除了已亮起的魔界入口,其余六處都標注著極小的符號——與鎮界石碎片上的北斗七星紋完全對應。
“墨淵留下的,不只是逆輪回丹的線索。”明槐序的指尖劃過最末端的符號,那里刻著個“歸”字,“他想讓鎮界石歸位。”
姬玄湊近細看,星軌的末端竟指向臨安城的城隍廟——正是明槐序藥廬所在的位置。他突然想起藥廬院里那棵三百年的銀杏樹,樹干上有個奇怪的樹洞,他曾以為是蟲蛀的,此刻想來,樹洞的形狀竟與鎮界石碎片的輪廓吻合。
“今夜就去城隍廟。”他抓起驚鴻劍,劍鞘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若各大門派真要動手,我們總得有個退路。”
子時的城隍廟籠罩在淡紫色的微光里。銀杏樹的葉片在夜風中簌簌作響,像是在訴說什么。明槐序站在樹洞前,將往生蓮種子嵌進樹洞,種子與樹心接觸的瞬間,整棵樹突然亮起,樹干上浮現出與羊皮卷一致的星軌。
“果然在這里。”姬玄扶住因靈力波動而踉蹌的明槐序,她手腕上的冰藍色紋路又深了幾分,“樹心是空的,能藏東西。”
樹洞深處傳來機關轉動的輕響,一枚瑩白的玉佩緩緩升起,玉佩上刻著半朵并蒂蓮——與墨淵的玉戒正好拼成一對。玉佩接觸到明槐序的指尖,突然射出一道光,在空氣中投射出墨淵的虛影。
虛影里的墨淵比記憶中憔悴許多,左眼的黑氣已蔓延到顴骨,他卻對著玉佩笑得溫柔:“師姐,若你看到這道虛影,說明我已不在。往生蓮需以七情為引,喜、怒、哀、懼、愛、惡、欲,缺一不可。城隍廟的銀杏樹下,藏著‘喜’之引——那是你當年送我的第一支發簪。”
虛影散去時,樹洞里彈出個紫檀木盒,盒里放著支桃木發簪,簪頭刻著朵小小的伴月蓮,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
明槐序的指尖撫過簪頭,突然想起百年前的仙門桃花宴,她剛晉升玄仙,墨淵還只是個剛入門的小師弟。他捧著這支發簪,紅著臉說:“聽說玄仙都愛戴玉簪,可我買不起,這個……桃木的也能辟邪。”
那時的月光和今夜一樣溫柔,他的眼睛亮得像藏著星星。
“喜之引,是初見的歡喜。”她將發簪插進發髻,心口傳來一陣暖意,手腕上的冰紋竟淡了些許,“墨淵懂的,比我們以為的多。”
姬玄看著她鬢邊的桃木簪,突然從袖中取出個小小的錦囊:“這個給你。”
錦囊里是片干枯的銀杏葉,葉面上用金線繡著個“安”字。
“前幾日撿的。”他的耳尖有些發紅,“想著姑娘藥簍里總缺個書簽。”
明槐序接過銀杏葉時,樹洞里的星軌突然劇烈閃爍,羊皮卷上的魔界坐標竟同時亮起——鎖魂塔的鎮界石波動,正在引發所有星軌的共鳴。
“他們開始動鎮界石了。”姬玄的臉色沉了下來,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各大門派的人提前到了,“走后門,我讓人備了馬車。”
明槐序最后看了眼銀杏樹,樹心的玉佩仍在發光,像墨淵留在這世間最后的眼睛。她將羊皮卷和玉佩塞進藥簍,跟著姬玄穿過城隍廟的側門,門外的馬車已備好,車夫戴著斗笠,帽檐下露出半張熟悉的臉——是林澈。
“首席說,無論發生什么,先保住明姑娘。”林澈的聲音帶著后怕,他懷里抱著個藥箱,“我帶了所有能壓制仙元反噬的藥,包括……斬妖盟的禁藥‘鎖靈散’。”
馬車駛離城隍廟時,明槐序掀開窗簾,看到各大門派的修士已圍住藥廬,清虛觀的長老正指著銀杏樹,不知在喊什么。淡紫色的微光中,她仿佛看到墨淵的虛影站在銀杏樹下,對著她離去的方向輕輕揮手。
“會好起來的。”姬玄將一件狐裘披在她肩上,狐裘上還帶著他的體溫,“至少我們現在知道,墨淵從未想過害你。”
明槐序裹緊狐裘,指尖的往生蓮種子微微發燙。她知道,這只是開始。鎮界石的歸位之路,往生蓮的七情之引,還有各大門派的步步緊逼,都在前方等著他們。
但此刻,馬車里的暖意驅散了蝕骨的寒意,就像多年前仙門的桃花宴上,那個紅著臉遞出發簪的少年,讓她覺得,再難的路,也不是走不完的。
馬車在黎明前的薄霧中駛離臨安城,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被晨霧吸走,只剩下馬蹄的輕響。明槐序靠在車壁上假寐,手腕上的冰藍色紋路雖未加深,卻像有無數根細針在刺,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要不要試試鎖靈散?”林澈從藥箱里取出個黑色的小瓶,瓶身刻著斬妖盟的禁字,“首席說不到萬不得已別用,但現在……”
“不能用。”明槐序睜開眼,眼底帶著血絲,“鎖靈散能暫時封住仙元,卻會損傷凡骨。我現在的身體,經不起第二次折騰。”
她想起昨夜在城隍廟,墨淵虛影里的話:「凡骨融仙元,如冰入沸湯,急則裂,緩則融」。看來壓制反噬的關鍵,不在于強行封鎖,而在于讓仙元與凡體慢慢融合。
姬玄突然掀開馬車簾,外面的薄霧中站著個穿灰袍的老者,手里拄著根竹杖,正是清虛觀的德玄長老——當年被墨淵救下的修士之一。
“明姑娘,留步。”德玄長老的聲音帶著疲憊,竹杖在地上頓了頓,“老道不是來抓你的。”
姬玄握緊驚鴻劍,隨時準備動手:“長老深夜攔車,總不會是來送別的。”
德玄長老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個布包:“這是鎖魂塔第三層密室的拓片,老道偷偷拓的。上面有‘玄仙三劫’的后半句——三劫憶前塵。”
布包展開的瞬間,明槐序的呼吸一滯。拓片上的字跡雖模糊,卻能看清最后一句:「憶起前塵者,或仙或魔,皆不由己」。
“這是什么意思?”林澈忍不住追問,“想起過去,難道不是好事嗎?”
“前塵不是指記憶。”德玄長老的目光落在明槐序手腕上的冰紋上,“是指玄仙在仙界的因果。墨淵仙尊當年就是因為憶起與墮仙首領的舊怨,才會被蝕魂咒趁虛而入。”
明槐序的心沉了下去。她在仙界的因果,除了與墨淵的師兄弟情,便是碎星之戰時斬落的那顆星辰——那顆星辰里,封印著她的親妹妹,也是當年墮仙首領最信任的部下。
“長老到底想說什么?”姬玄的聲音冷了幾分,他不喜歡這種遮遮掩掩的試探。
“老道欠墨淵仙尊一條命。”德玄長老突然對著馬車深深一揖,“他當年在魔界,為了救我,硬生生剜掉了被蝕魂咒侵蝕的半顆金丹。這份情,老道得還。”
他將布包塞進車窗:“拓片背面有逆輪回丹的另一味藥引——‘忘川水’,在北俱蘆洲的冰原深處。各大門派的人里,有血蓮教的余孽,他們想借‘玄仙三劫’逼你入魔,好讓墮仙首領的殘魂附身。”
說完,他轉身便走,竹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霧中。
馬車里陷入沉默。明槐序展開拓片背面,忘川水的位置旁畫著個小小的符號——與往生蓮種子上的紋路一致。
“他沒說謊。”姬玄看著符號,“這是清虛觀的‘信符’,只有歷任長老才知道。”
明槐序卻盯著“或仙或魔,皆不由己”八個字。她突然想起墨淵在無妄海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決絕,還有一絲她當時沒看懂的……恐懼。
“他怕我想起妹妹。”她低聲說,指尖的往生蓮種子突然劇烈跳動,“我妹妹的殘魂,可能還在魔界。”
姬玄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不管是仙是魔,你都是明槐序。是那個會用忘憂草安撫殘魂,會為了救素不相識的修士冒險的明姑娘。”
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林澈驚呼一聲:“前面有結界!”
車窗外的薄霧突然變成黑色,形成一道無形的墻。結界上浮現出熟悉的血色蓮花紋,紋路上流淌的魔氣,與蓮池的血蓮如出一轍。
“是血蓮教的余孽。”姬玄的驚鴻劍瞬間出鞘,“他們比我們想的更快。”
結界外傳來桀桀的笑聲,一個嘶啞的聲音喊道:“明姑娘,交出往生蓮種子,我等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明槐序將拓片塞進藥簍,握緊輕塵劍。她手腕上的冰紋在魔氣的刺激下突然亮起,竟與結界上的血色蓮花紋產生了詭異的共鳴。
“他們想要的,不止是種子。”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他們想借我的仙元,激活結界里的輪回禁術。”
姬玄的劍尖抵住結界,金光與魔氣碰撞的瞬間,他突然笑了:“正好,我也想試試,斬妖盟的劍法,能不能劈開邪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