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結界在晨霧中扭曲成猙獰的形狀,血色蓮花紋如活蛇般游走,每一次收縮都讓空氣里的魔氣濃稠幾分。明槐序的輕塵劍與姬玄的驚鴻劍交疊,月華與金光織成盾墻,勉強擋住結界的擠壓。
“這結界在吸收靈力!”林澈抱著藥箱縮在角落,看著兩人衣袍上滲出的血跡,“他們在外面用修士的精血催動禁術!”
結界外的笑聲越發刺耳:“明姑娘,嘗嘗輪回禁術的滋味?這可是當年你妹妹最擅長的術法——讓你一遍遍重溫碎星之戰,直到瘋魔為止!”
話音未落,結界內壁突然浮現出畫面:碎星之戰的戰場,她的妹妹穿著墮仙的黑袍,劍尖直指她的眉心,而墨淵擋在她身前,背后插著妹妹的長劍。
“師姐,別信她!”墨淵的聲音在結界里回蕩,鮮血從他嘴角涌出,“她早就被魔氣控制了!”
明槐序的瞳孔驟縮,握著劍柄的手突然顫抖——這一幕,與她深埋的記憶分毫不差。當年她就是因為猶豫了這一瞬,才讓妹妹的劍刺穿了墨淵的金丹,也讓自己背負了百年的愧疚。
“分心了!”姬玄的驚鴻劍突然爆出強光,將撲向她的魔氣斬碎,“這是幻境!”
他的肩膀被魔氣灼傷,露出焦黑的皮膚,卻還是笑著說:“姑娘可不能在這種時候走神,不然我這傷就白受了。”
明槐序猛地回神,輕塵劍的月華暴漲,將眼前的幻境劈成碎片。但更多的畫面涌了出來:她親手斬斷與墨淵的靈力連接、墨淵在魔界被蝕魂咒折磨的慘狀、鎖魂塔下鎮界石的異常波動……每一幕都精準地刺向她最痛的地方。
“看到了嗎?”結界外的聲音帶著蠱惑,“你所謂的守護,不過是一次次的傷害!墨淵因你墮魔,妹妹因你身死,界壁因你不穩……你活著,就是個錯誤!”
“不是的!”林澈突然喊道,他從藥箱里翻出個銅鈴,用力搖晃,“初霽姑娘說過,凈世蓮的香氣能破幻境!”
銅鈴里裝著曬干的凈世蓮花瓣,鈴聲響起的瞬間,花瓣化作淡金色的粉末,在結界內彌漫開來。幻境如冰雪般消融,露出結界外的景象:三十多個黑袍人圍成圓圈,每人手里都提著個血袋,血袋里的鮮血正順著導管流入結界的陣眼。
“是清虛觀的弟子!”姬玄認出其中幾個年輕的面孔,他們本該在蓮池駐守,此刻卻雙目無神,顯然被血蓮教控制了,“他們在用活人做祭品!”
明槐序的輕塵劍突然指向陣眼處的黑袍首領——那人戴著銀色面具,面具上刻著半朵蓮花,與墨淵的玉戒紋路一致。
“你是誰?”她的聲音冷得像玄冰,“血蓮教的余孽,還是……仙界的叛徒?”
面具首領發出低沉的笑聲:“多年不見,師姐還是這么聰明。”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與墨淵有三分相似的臉,只是左眼的黑氣更濃,“我是墨淵在魔界收的弟子,也是……你妹妹的殘魂宿主。”
明槐序的心臟像被攥住。眼前的人有妹妹的眉眼,卻帶著墨淵的邪氣,這種詭異的重合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當年你妹妹的殘魂被墮仙首領封印在魔界,是我師父救了她。”面具人撫摸著面具上的蓮花紋,“他說,若有朝一日能見到你,一定要讓你看看,你舍棄的人,是如何被他護著的。”
“護著?”姬玄的驚鴻劍劃破結界,劍氣擦過面具人的臉頰,“用活人做祭品,就是你們的守護?”
面具人擦掉臉上的血痕,眼神突然變得瘋狂:“不然呢?當年若不是你們仙界為了穩固界壁,犧牲北俱蘆洲的凡人,我師父怎會墮魔?若不是你為了鎮界石,親手斬落妹妹的星辰,她怎會只剩殘魂?”
他猛地扯掉黑袍,胸口的血色蓮花紋竟與風正豪的一模一樣:“這輪回禁術,是我師父教我的!他說,只有讓你親身體驗我們的痛苦,你才會明白——所謂正道,從來都是用別人的血鋪成的!”
結界突然劇烈收縮,血色蓮花紋爬上明槐序的手腕,與她的冰藍色仙元糾纏在一起。她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撕扯她的靈識,仿佛要將她的魂魄拖入無盡的輪回。
“師姐!用往生蓮!”姬玄的聲音穿透劇痛傳來,他正用驚鴻劍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肩膀的傷口已深可見骨,“往生蓮能承七情,也能破虛妄!”
明槐序的指尖觸及藥簍里的往生蓮種子,種子在她掌心發燙,燙得她想起墨淵在幻象里的笑容,想起姬玄擋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初霽塞給她的桂花蜜……那些溫暖的瞬間,竟比仙元更有力量。
“你錯了。”她的聲音在結界里回蕩,冰藍色的仙元與金色的凈世蓮粉末交織,形成一道光柱,“守護不是沒有痛苦,是明知有痛苦,還愿意往前走。”
光柱撞向結界的瞬間,往生蓮種子突然發芽,嫩綠的芽尖穿透結界,纏上陣眼處的血袋。血袋里的鮮血在接觸到芽尖的瞬間,竟化作純凈的靈力,反哺給被控制的修士。
“不可能!”面具人目眥欲裂,他胸口的血色蓮花紋開始褪色,“往生蓮怎么會……”
“因為它生于心頭血,承載的從來不是仇恨。”明槐序的輕塵劍刺穿結界,劍尖抵住面具人的咽喉,“是墨淵的守護,是妹妹的牽掛,是所有不想被黑暗吞噬的人,心底的光。”
結界在光柱中寸寸碎裂,黑袍人發出慘叫,被凈化后的修士們茫然地癱坐在地。面具人看著纏繞在自己手臂上的往生蓮藤蔓,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解脫:“師父說,你若能讓往生蓮發芽,就證明……他沒信錯人。”
他的身體化作光點,融入藤蔓,藤蔓上開出一朵小小的白花,花心里躺著半枚玉戒——正是明槐序妹妹當年的佩劍配飾。
明槐序接住玉戒,戒面的蓮花紋與墨淵的玉戒、她的斷戒拼在一起,三瓣蓮花組成一朵完整的并蒂蓮,發出柔和的白光。
“結束了?”林澈扶著姬玄走過來,他的手還在抖,“那些修士……”
“他們沒事,只是靈力虧損。”明槐序將玉戒收好,往生蓮的藤蔓已縮回種子,“但血蓮教的余孽不止這些,那個面具人提到的‘仙界叛徒’,才是真正的麻煩。”
姬玄望著臨安城的方向,淡紫色的微光比之前更濃了:“各大門派的人應該快到北俱蘆洲了。我們得趕在他們前面,找到忘川水。”
晨霧散去,朝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明槐序低頭看著掌心的三瓣蓮花印記,突然想起墨淵在無妄海的最后一眼——那不是恐懼,是期待。
他期待的,或許從來不是她能救他,而是她能跨過那些痛苦的過往,真正地為自己活一次。
北俱蘆洲的冰原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百年前星隕術留下的隕石坑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注視著來人。明槐序裹緊狐裘,仍覺得寒氣順著靴底往上爬——這里的冷,不是凡界的冰寒,是能凍結靈力的“死寂之寒”。
“忘川水在最深的隕石坑里。”姬玄展開從德玄長老那里得來的地圖,地圖上用朱砂標著個漩渦狀的符號,“傳說那里的水,能照出‘最想忘記的人’。”
林澈抱著藥箱,牙齒凍得打顫:“那要是……最想忘記的人就在身邊呢?”他偷偷看了眼明槐序,又飛快地低下頭——他總覺得,姬玄首席看明姑娘的眼神,不像普通朋友。
明槐序沒接話。她的手腕在進入冰原后,冰藍色的紋路就沒再疼過,仿佛被這里的寒氣凍住了。但往生蓮種子卻異常活躍,在玉盒里微微發燙,指引著方向。
走了約莫三個時辰,他們來到地圖標注的隕石坑前。坑深約百丈,坑底泛著幽藍色的光,隱約能聽到水流聲。
“下去看看。”姬玄將驚鴻劍插進冰面,用劍穗系住三人的腰,“小心魔氣殘留,這里畢竟是墮仙首領當年的主戰場。”
坑壁的冰層異常光滑,顯然經常有人走動。明槐序的輕塵劍在冰壁上劃出火花,火星落下的瞬間,冰層里竟浮現出無數張人臉——都是百年前死在星隕術下的修士,他們的表情凝固在臨死前的恐懼里。
“是‘冰縛魂’。”姬玄的聲音有些沉重,“被星隕術的力量凍結的殘魂,永遠困在冰層里。”
明槐序想起墨淵的記憶碎片里,曾提到北俱蘆洲的“冰縛魂”需要“生者的體溫”才能解脫。她解下狐裘,讓皮毛貼著冰層,果然,冰層里的人臉漸漸變得平和,化作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姑娘……”林澈想說什么,卻被姬玄按住肩膀。他看著明槐序裸露在外的手腕,那里的冰紋在接觸到殘魂光點后,竟淡了一絲。
“她在渡他們,也是在渡自己。”姬玄的聲音很輕,“玄仙的仙元本就與殘魂同源,這些光點能安撫她失控的靈力。”
下到坑底時,忘川水的全貌展現在眼前。那不是普通的河流,而是一片圓形的湖泊,湖水泛著幽藍的光,水面平靜得像面鏡子,卻能倒映出坑壁上的星辰——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完整的星軌。
“這水……會動。”林澈指著湖面,水面的星軌倒影正在緩慢旋轉,與羊皮卷上的魔界坐標完全同步,“它在跟著星軌轉!”
明槐序蹲在湖邊,伸手觸碰湖水。指尖剛接觸到水面,湖面就泛起漣漪,映出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墨淵在魔界煉藥的樣子——他正將一滴心頭血滴進丹爐,爐子里的丹藥發出與往生蓮種子一樣的金光。
“逆輪回丹……”她喃喃道,“原來需要他的心頭血做引。”
湖面的漣漪擴大,又映出姬玄的身影——他正在鎖魂塔的密室里,用自己的血修補被魔氣腐蝕的星圖,血珠落在星軌上,竟讓暗淡的刻字重新亮起。
“你……”明槐序抬頭看向姬玄,他的耳尖又紅了,別過臉說:“德玄長老說,凡血能暫時穩固星軌,我想著或許以后能用得上。”
林澈突然驚呼一聲,指著自己映在湖中的影子——那影子不是他,是個穿著血蓮教黑袍的老者,正將一枚黑色的丹藥喂給年幼的他。
“那是……我師父?”林澈的聲音帶著顫抖,“我師父當年說他死于魔物之手,可他……”
湖面的影子突然扭曲,黑袍老者的臉變成了凌云長老的模樣,他獰笑著說:“小澈,你以為你能逃出我的掌控?你體內的蝕心蠱,可是我親手種下的。”
林澈猛地后退,撞在冰壁上。他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蜷縮起來:“蠱……蠱發作了……”
“忘川水在照真相!”明槐序立刻從藥簍里取出忘憂草,塞進林澈嘴里,“別怕,有我在。”
姬玄的驚鴻劍突然指向湖心,那里的水面正在旋轉,形成一個漩渦,漩渦里浮出一個黑色的盒子——正是當年凌云長老用來裝“假死丹”的盒子!
“盒子里有解蠱的藥!”明槐序的輕塵劍劃破水面,將盒子撈了上來。盒子打開的瞬間,里面掉出一粒白色的丹藥,還有一張字條,上面是凌云長老的字跡:「蝕心蠱,子母雙生,母蠱在我身,子蠱在林澈身,欲解此蠱,需以玄仙心頭血為引」。
“又是心頭血。”姬玄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們早就算計好了,一步步逼你動用仙元。”
林澈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皮膚下隱約可見黑色的蠱蟲在游動。明槐序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又看了看湖面倒映的墨淵——他正在丹爐前咳嗽,嘴角的血跡與她咳在《草木經》上的一樣紅。
“沒有時間了。”她舉起輕塵劍,劍尖對準自己的胸口,“墨淵能做的,我也能做。”
“不行!”姬玄抓住她的手腕,驚鴻劍的劍柄硌得她生疼,“你忘了玄仙三劫?失仙元就是第一劫!”
“我記得。”明槐序的聲音很平靜,湖面的倒影里,她看到自己手腕的冰紋正在與往生蓮種子共鳴,“但我更記得,墨淵說過,玄仙的存在,不是為了長生,是為了守護。”
她掙脫姬玄的手,輕塵劍劃破胸口,一滴金色的心頭血落在白色丹藥上。丹藥瞬間化作金光,融入林澈的體內。他胸口的蠱蟲影子掙扎了幾下,便消散了。
明槐序卻踉蹌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她的仙元本就虧損,這一滴心頭血,幾乎抽走了她一半的力量。
“傻姑娘……”姬玄扶住她,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你這是在拿命賭!”
湖面的忘川水突然劇烈翻涌,星軌倒影與羊皮卷完全重合,發出耀眼的光芒。明槐序的意識在模糊中,仿佛看到墨淵站在光里,對著她笑,像當年在仙門桃花宴上一樣,眼睛亮得像藏著星星。
“我沒賭。”她靠在姬玄懷里,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只是……在走他沒走完的路。”
光芒散去時,忘川水的中央浮出一朵冰蓮,蓮心托著一小瓶幽藍色的液體——正是他們要找的忘憂水。
姬玄將忘憂水收好,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明槐序,用狐裘裹緊她。林澈看著湖面漸漸恢復平靜,突然說:“首席,剛才湖面最后映出的,是你抱著明姑娘的樣子。”
姬玄的腳步頓了頓,低頭看向懷里的人。她的臉色蒼白,卻帶著一絲安心的笑意,仿佛在做什么好夢。
“別告訴她。”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等她醒了,還得罵我們多管閑事。”
冰原的風卷起雪沫,落在三人的腳印上,很快就掩蓋了他們的蹤跡。但湖心的冰蓮仍在綻放,像是在為這趟艱難的旅程,留下一點溫柔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