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繃子上的紅梅才繡了七瓣,沈昭的指尖已經見了血。
她將滲血的食指含進嘴里,銅銹味的血珠染紅了唇瓣。
這是她被困在司制房的第三日,太子妃以“擅動御香”為由,罰她繡完三十張帕子才能回東宮。
“姑娘這梅花倒是別致。”司制女官突然出現在身后,枯瘦的手指撫過繡樣,“只是這枝干走向,倒像西苑的密道圖。”
沈昭的針尖在絹布上微妙地一顫。
昨日林側妃塞給她的絲帕上,確實藏著太子遇刺地點的標記。
她佯裝惶恐:“奴婢愚鈍,只會照《雪霽圖》臨摹。”
“是么?”女官冷笑,突然扯開她衣領——鎖骨處淡紅的胎露在晨光里,形如殘月。
沈昭心頭劇震,這是沈氏女特有的印記,當年滿門抄斬時,劊子手就是憑此驗明正身。
窗外驟雨初歇,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正照在繡繃上。
沈昭突然發現女官腕間有道陳年疤痕——寬度三寸,是刎頸未遂的痕跡。
她想起冷宮嬤嬤說過,先帝晚年有個貼身女官在政變夜自盡未果。
“姑姑的珊瑚鐲真好看。”沈昭突然開口,針線不停,“像極了奴婢在《波斯貢品錄》里見過的血玉髓。”女官瞳孔驟縮。
下一刻,沈昭的繡花針已抵在她喉間:“十年前的臘月廿八,司制房領過二十斤郁金香——鄭家要這么多墮胎藥做什么?”老女官突然笑了。
她退后兩步,從袖中抖出塊褪色的宮絳:“明日午時,御藥房輪值太監姓趙。”
宮絳上歪斜的“景”字讓沈昭呼吸停滯——這是她生母的筆跡。
太醫院院判來查香囊時,沈昭正在煮茶。
滾水沖開碧螺春的瞬間,她看見老太醫的銀針在香灰里轉了三圈,針尖立刻泛起詭異的青黑色。
“好大的膽子!”太子妃拍案而起,“竟敢在安神香里下毒!”
她今日特意穿了正紅織金鳳袍,沈昭卻注意到她腰間玉帶上少了兩顆東珠——那是象征太子妃身份的二十八宿之數。
沈昭不慌不忙地叩首:“奴婢冤枉。這香灰若真有毒,”她突然掀開茶蓋,沸水潑在香爐上,騰起的白霧里飄著清冽梅香,“太醫不妨再驗。”
銀針再次探入,竟顯出純凈的銀白。
老太醫的胡子抖了抖——他當然驗不出,沈昭昨夜就用蘇合香調換了真正的毒香。
“娘娘明鑒。”沈昭突然抬頭,眼中噙著淚,“奴婢前日整理香庫,發現少了二兩龍腦,”她故意停頓,看著太子妃臉色突變,“正巧看見趙公公拿著繡了并蒂蓮的香囊。”滿室嘩然。
并蒂蓮是御賜之物,唯有三品以上外臣可得。
太子手中的茶盞“咔”地裂了道縫——誰都認得那香囊針腳,出自太子妃之手。
“你血口噴人!”太子妃護甲刮破了案幾漆面。
沈昭等的就是這一刻,她突然撲向老太醫的藥箱:“大人小心!”藥童袖中滑落的紙包在空中散開,淡黃粉末飄了滿室——正是波斯郁金香。
太子猛地站起。
沈昭知道他已經明白:十年前的臘月廿八,先帝突然癔癥發作,正是因為聞了鄭家進獻的郁金香混龍腦。
藏書閣的暗格藏在《列女傳》之后。
沈昭按老女官所說,將銅簪插入第三層書架縫隙時,機關開啟的聲響驚飛了檐下麻雀。
暗格中靜靜躺著一幅泛黃的仕女圖,畫中人眉間一點朱砂,手持的卻非團扇而是奏折——前朝女官制式。
畫卷展開的剎那,沈昭的銀簪當啷落地。
畫中人身穿的月白襦裙上,繡著與她胎記一模一樣的殘月紋。
更可怕的是題跋:“景明元年,沈司簿制《北疆輿圖》有功,賜婚睿王。”
睿王,當今圣上的胞弟,十年前謀反被誅的“逆賊”,太子的親叔叔。
沈昭突然想起嬤嬤臨終扭曲的手指——那不是“三”,是“川”字,睿王蕭景川的“川”。
身后傳來熟悉的沉水香氣息時,沈昭已經將畫卷調換成《女誡》。
太子的手指擦過她耳際取下書冊,袖中卻滑落個青玉小瓶:“御藥房新配的雪肌膏。”
沈昭沒接。
她看見太子拇指上沾著朱砂——方才在書房,他批的正是處決御馬監太監的詔令。
那個太監,今晨才被揭發私通太子妃。
“奴婢斗膽。”沈昭突然抓住太子手腕,指尖按在他脈門,“殿下近日可聞過伽南香混硝石的氣味?”她感覺到脈搏突然加速——他果然知道這兩種香合用的效果。
蕭景珩反手扣住她五指:“沈司簿若在世,當為三品女尚書。”
這句話像柄利劍刺穿沈昭胸膛。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逆臣之女,知道她生母曾執掌兵部機密,更知道當年睿王府的血案另有隱情。
“殿下謬贊。”沈昭抽回手,故意讓袖中暗藏的赤晶粉末灑在畫軸上,“奴婢只會調香繡花罷了。”
粉末接觸絹布的瞬間,畫中《女誡》字跡逐漸顯現出血色輪廓——正是北疆布防圖。
太子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
沈昭知道她賭贏了,這幅用明礬水繪制的密圖,唯有沾了紅躑躅才會顯形。
而能配出這種藥水的,普天之下唯有她生母的弟子。
更漏聲遙遙傳來,沈昭退到門邊時,聽見太子意味不明的低語:“三日后秋狝,你隨駕。”
月光透過窗欞,照見案幾上緩緩顯現的地圖。
某個被朱砂圈起的地點旁,畫著枚小小的殘月——與沈昭鎖骨處的胎記,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