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院外那凌亂的腳步,厲飛羽便能推測出,青樓那群難纏的姑娘們,是如何找上門來,嚷嚷著要無辜的柳玉真,賠償她們損失的針線錢。
無所依靠又軟弱膽小的柳玉真,只好吃下這個啞巴虧,白費了這么多天工夫不說,還被村里老小看了笑話,現在正是傷心的時候。
她既沒了說貼心話的相公陪在身邊,便該由自己頂上。
厲飛羽向前幾步,一大一小的兩道影子在墻上緩緩融合,好像永遠也分不開了。他輕聲問道:“玉娘你受了委屈,為何不同我講呢。可是疑心我沒有替你撐腰的本事?”
有了關心她、愛護她的人出現,柳玉真心里好過許多,也不像剛才那般委屈了。可這話不該是由丈夫的兄弟說給她聽。
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義正言辭的回絕,卻在聽見那聲“玉娘”時,心頭顫得發慌,連手指尖都在哆嗦。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道天雷降下來,降到她的心坎里,麻酥酥的,將她這些天的陰霾一點一點的修補好。
“玉娘”是相公生前對她的愛稱,這么多年只他一個人這么喚過,厲大哥與她清清白白,如何能如相公一般喚她。
柳玉真回過神來,又是驚訝又是羞澀,“厲大哥,你怎么能叫我玉娘呢?”
玉娘么,他從前到顧家喝酒,聽見顧影這么叫她的時候,便想喚了。
厲飛羽知道她是個規矩人,也不多作解釋,只定定的看著她這羞澀嗔怒的模樣,在心里感嘆,真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
比那些文人墨客嘴里,吹捧出來的什么泗州第一美人,還要美上一千倍、一萬倍。
可惜便宜了顧影那小子,偷嘗到這鮮甜可口的第一捧花露。
厲飛羽不慌不亂,伸手理順貼在她臉頰的碎發,關心道:“好端端的,怎么出了這么多汗?”
他的動作與記憶中的人漸漸重合。
柳玉真不免想起過世不久的相公顧影,他也是這般將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粗活累活從不讓她沾手。寵得她像個不諳世事的嬌小姐似的,養出一身細皮嫩肉,哪里像個鄉下農婦。
而今顧影剛走,她便不顧男女大防,與亡夫的兄弟來往頻繁,真是不成體統。
柳玉真心里極是羞恥,著意拉開兩步距離,輕聲道:“厲大哥您請自重。”
“我還不夠自重嗎?玉娘。”
厲飛羽將手背到身后,細細說著自己這些天為她所做的考慮,“玉娘,我知你膽小謹慎,鄉下地方人多嘴雜,我也唯恐三人成虎,敗壞了你的名聲。無論是挑水也好,砍柴也好,來看你也好,都是尋人多的地方走,旁人問我,都只答是為了顧影兄弟,絕口不提你半個字。甚至是在這個家里,院門房門也永遠是敞開的,便是這樣還不夠自重嗎?”
柳玉真語氣一噎,顯然被他說動幾分。
厲飛羽見她有所松動,立刻趁熱打鐵道:“玉娘你捫心自問,這些日子,我待你可有半分齷齪?我如今不過是喚了你一聲玉娘,怎就好像犯了天條一般不可饒恕。更何況,我厲飛羽對待心里極敬重的女子,向來坦蕩。”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厲飛羽便想一口氣捅破這層窗戶紙。
他在府衙明面上的俸祿,是一年三十六兩白銀。可他心思活絡,常有經營賭坊、走私、倒買倒賣等偏門生意的老板找他疏通門路,一個月怎么也能收個十幾二十兩的好處。
若再趕上年關,那更是有撈不完的油水。柳玉真要是跟了他,日子只會比跟著顧影好百倍、千倍。
更何況顧影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而柳玉真卻還是個活色生香的傾國少婦。
她正處在年輕貌美最不安分的年紀,便是她不去偷腥,腥也會去偷她。
柳玉真被他看得極不自在,卻還是鼓足勇氣道:“厲大哥我知道你坦蕩有本事,而我不過是個寡婦,又有街坊鄰居們看著。你若常來,只怕影響不好,也會給你帶去諸多不便。往后……若沒有旁的事,你還是不要過來了。”
不讓他來?!
厲飛羽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連氣場都跟著壓抑幾分。
平日里他對她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大事小事都上趕著獻殷勤,可她卻得了好處就翻臉不認人,做出這副貞潔烈女的姿態,實在是不識抬舉。
厲飛羽暗暗咬牙,打算讓她先吃些苦頭,醒醒神,免得慣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全把他的好當作隨處可見的野草。
他下定決心,連語氣也冷淡起來,“弟妹你多心了。我厲飛羽行事素來光明磊落,無愧于心,我待你的心思,遠沒有你想的那般見不得人。不過,你既已將旁人的風言風語記在心上,我也不是個沒臉沒皮的狗皮膏藥,非要往這田間地頭找不痛快。你既開了口,我都依你便是。”
他頓了頓,見她霎時白了臉色,眼淚汪汪,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到底是狠不下心,收斂了語氣,補充道:“不過,我也不是那等狠心之人。日后你若碰到什么無法解決的困難,也可去府衙尋我,看在已故顧影兄弟的面子上,能幫的我一定會幫。”
柳玉真從未聽他說過如此決絕的話語,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只默默點頭,連怎么將他送出門的都不知道。
懵懵然轉身進屋,卻倏然發現桌上,不知何時多了盒養膚膏。
柳玉真看向自己手上大大小小的針眼,心跳一時亂了半拍。
到了夜里,她實在沒有胃口,只隨意喝了兩口水,便躺到床上偷偷拭淚。
顧影在的時候,日子雖不富貴,可他溫柔體貼,一直是她全身心的依靠。如今,他驟然離世,所有的重擔都落到她一個弱女子身上,如何能不讓人心悸。
便是海上浮舟也渴望找到一個能夠停靠的港灣。
厲大哥在府衙很得縣太爺器重,不僅能夠佩戴刀具自由行走,還有一間單獨的班房可供休息。再加上他身手不凡,待人又和氣,縣中百姓誰不高看他兩眼。
柳玉真既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便對相公的好友動了心而深感羞愧,又為懸殊的身份而感到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