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總帶著點黏膩的潮意，蘇微然坐在暗影閣樓最高的飛檐上，指尖轉著片翠綠的竹葉。晚風拂過她素白的裙裾，吹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倒襯得周遭更靜了。
“樓主又在偷懶。”
低沉的嗓音裹著夜風撞過來時，蘇微然指尖的竹葉已如箭般射出去。玄色身影足尖點過琉璃瓦，看似驚險卻穩如磐石，那片淬了內力的竹葉擦著他耳畔飛過，深深釘進身后的廊柱里，竹葉尾端還在嗡嗡震顫。
沈驚寒摘下臉上的玄鐵面具，露出一張足以讓江湖女子斷魂的臉。鼻梁高挺如刀削，唇線鋒利，唯有那雙眸子浸在寒潭里，此刻卻漾著點笑意。他抬手將面具拋給蘇微然，面具在空中劃過銀弧，被她伸手接住。
“剛從東廠回來？”她摩挲著面具內側的冰紋，那是她親手鏨上去的暗記，“血腥味重得能腌入味了。”
他欺身過來，帶著夜露與血腥氣的胸膛幾乎貼上她的后背。她能感覺到他腰間長劍“驚蟄”的涼意，劍鞘上鑲嵌的黑曜石正硌著她的腰側。
“替你摘了只‘白額虎’。”他下頜抵著她發頂，聲音里的冷冽尚未褪盡，“西廠提督王瑾的人頭，此刻該擺在閣里的功勛架上了。”
蘇微然轉身時，指尖已扣住三枚竹葉。他早有防備，手腕翻轉間，驚蟄劍已出鞘半寸，劍刃映著月色，亮得晃眼。兩人在窄窄的飛檐上拆了七招，她的竹葉始終離他咽喉寸許，他的劍尖也總在觸及她衣襟時驟然收勢。
最后一式纏打，他長臂一伸將人攬進懷里，兩人雙雙滾落在鋪著錦墊的屋頂暗格里——這是他們私藏的秘密角落，擺著矮幾與酒壺，甚至還有個用來溫酒的小炭爐。
“沈驚寒，”蘇微然被他按在軟墊上，鬢邊碎發掃過他腕間，“你就不怕哪天我失手，真傷了你？”
他低頭，鼻尖蹭過她的耳垂，惹得她輕顫了下。“你舍不得。”他篤定地說著，吻卻已落下來。帶著殺伐氣的吻本該是兇狠的，可他偏用了十二分的溫柔，輾轉廝磨間，將她唇上的胭脂都舔舐干凈。
她抬手撫上他的臉，指腹劃過他眉骨下的淺疤——那是三年前替她擋暗器時留下的。當時他戴著面具，血從面具縫隙滲出來，嚇得她第一次在任務中失了分寸。
“摘了面具殺人，就不怕被人看見？”她忽然想起江湖傳聞，說影殺沈驚寒從不讓活人看見真容，見過的都成了劍下亡魂。
他咬住她的指尖，留下淺淺的牙印：“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是影殺。”
暗格里的炭爐噼啪作響，溫酒的玉壺泛著暖光。他解開她腰間的系帶，素白的外裙滑落肩頭，露出欺霜賽雪的肌膚。月光從暗格縫隙漏進來，在她鎖骨處投下細碎的光斑，被他低頭一一吻去。
“別鬧，”她按住他探向衣襟的手，氣息微亂，“閣里還等著我回去審人。”
“審誰？”他指尖摩挲著她腰側的紅痕，那是上次在客棧里留下的，被她用胭脂遮了好些天，“那個偷了《山河社稷圖》的畫師？”
蘇微然點頭，正想再說些什么，唇已被他堵住。他的吻漸漸變得熾熱，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將她所有的話語都吞進腹中。她的手滑到他背后，指尖摳進他肩胛骨的舊傷里——那里是當年被仇家圍攻時留下的箭傷，每逢陰雨天就會作痛。
他悶哼一聲，動作卻沒停，反而將她抱得更緊。錦墊上的衣衫越堆越厚，她的短笛從袖中滑出，落在矮幾上發出輕響，被他隨手撥到一邊。
“沈驚寒……”她在他耳邊輕喘，指尖劃過他腰間的劍穗，那是她用青絲混著銀線編的，“輕些……”
他低笑一聲，吻順著她的頸窩往下，在她心口處流連。她的肌膚像上好的暖玉，被他的體溫燙得泛起粉色，連帶著呼吸都染上了甜意。暗格里的酒氣與曖昧交織，將窗外的夜色都染得迷離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蘇微然才披著他的外袍坐起身，指尖纏著他散落在胸前的長發。他的發很黑，像墨一樣，襯得脖頸處的紅痕愈發顯眼——那是她方才咬出來的。
“對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摸出個小巧的錦盒，“給你的。”
盒子里是枚玉扳指，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雕著暗紋，湊到燈下看，竟是驚蟄劍的劍鞘圖。“上次去蘇州，看見玉匠在雕這個，”她替他戴上，指尖被他握住親了親，“說是能安神。”
他摩挲著扳指，忽然起身將她打橫抱起：“該回去審人了。”
兩人躍出暗格時，天邊已泛出魚肚白。他替她理好凌亂的裙擺，將面具重新戴回臉上，只露出那雙含笑的眼睛。她的短笛被他別在腰間，竹葉則重新回到她指尖。
“對了，”落地時蘇微然忽然想起一事，“那個畫師招了嗎？他說圖賣給誰了？”
沈驚寒的腳步頓了頓，聲音隔著面具傳來，帶著點不自然的沙啞：“沒說。不過我在他房里找到這個。”
他遞給她半塊玉佩，青白玉質，上面刻著半個“影”字。蘇微然指尖一顫——這玉佩的質地，竟和她母親留給她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另一半呢？”她追問。
“他說被買主拿走了。”沈驚寒握住她微涼的手，“別擔心，我會查到的。”
暗影閣地牢里，畫師被吊在刑架上，渾身是傷卻眼神桀驁。蘇微然坐在對面的梨花椅上，指尖轉著短笛，笛孔里穿的紅繩在燭火下晃悠。
“說吧，買主是誰。”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畫師啐了口血沫：“你們永遠找不到他……他說，只要拿出完整的‘影’字玉佩，就能號令江湖所有暗線……”
蘇微然猛地攥緊短笛，笛孔硌得掌心生疼。沈驚寒站在她身后，玄鐵面具反射著燭火，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還有，”畫師忽然笑起來，笑聲凄厲，“他說，沈驚寒的面具下，藏著個天大的秘密……”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閃過。驚蟄劍已歸鞘，畫師的人頭滾落在地，眼睛還圓睜著，像是看到了什么驚恐的事。
蘇微然回頭看沈驚寒，他正用錦帕擦拭劍上的血，動作慢條斯理。“你又殺了知情人。”她語氣聽不出喜怒。
他扔掉錦帕，走到她面前，抬手想碰她的臉，又想起自己剛沾了血，便收回手：“有些事，不知道對你更好。”
她忽然踮腳，指尖撫過他的面具邊緣：“沈驚寒，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他沉默片刻，忽然彎腰抱起她：“回去睡覺。”
穿過回廊時，蘇微然看見廊柱上那片竹葉還釘在那里，只是葉尖不知何時染上了點暗紅，像極了血。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他擋暗器時，面具下滲出的血也是這個顏色。
回到臥房，沈驚寒替她卸妝，指尖沾著卸妝油，輕輕揉開她眼尾的胭脂。銅鏡里映出他戴面具的樣子，唯有雙手是清晰的，骨節分明，指腹帶著薄繭——那是常年握劍磨出來的。
“你母親留下的那半塊玉佩，”他忽然開口，“能不能給我看看？”
蘇微然從妝匣底層摸出錦盒，里面的玉佩和他找到的那半塊果然能拼在一起，合起來是個完整的“影”字，背面還刻著個極小的“閣”字。
“是暗影閣的信物？”她疑惑道。
沈驚寒的手指劃過那個“閣”字，聲音有些發緊：“或許……是打開閣中密室的鑰匙。”
蘇微然想起閣里那間從未打開過的禁地，據說里面藏著暗影閣的所有秘密。她正要追問，卻被他按在鏡前親了親后頸：“睡吧，明天我陪你去看看。”
夜深人靜時，蘇微然被身邊的動靜驚醒。沈驚寒正站在窗前，背對著她，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似乎在低聲說著什么，聲音太輕，她聽不真切，只隱約聽到“……還活著……玉佩……”幾個字。
等她假裝翻身時，他已轉過身，面具不知何時摘了，臉上帶著點疲憊。“吵醒你了？”他走過來躺下，將她摟進懷里。
她搖搖頭，往他懷里縮了縮，鼻尖蹭過他的喉結：“沈驚寒，不管你有什么秘密，都別瞞著我，好不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才聽到他低低的一聲“好”。
可她沒看到，他在說這句話時，手緊緊攥著那枚合二為一的玉佩，指節泛白，手背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