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裂痕
蘇老的書房彌漫著陳年宣紙和檀香混合的氣味。顧寒舟站在博古架前,指尖拂過一尊青花瓷瓶——那是母親蘇鈺的嫁妝,小時候她總愛踩著板凳夠它,被母親笑著拍掉手:“這是易碎品,寒舟要像它一樣,看著堅硬,心里得裝著溫柔。”
那時她不懂,只覺得母親的話像西江的水,軟綿卻藏著力量。直到此刻指尖觸到冰涼的瓷面,才突然明白,有些溫柔早在二十年前那場車禍里,隨母親一起沉入江底了。
“坐。”蘇賀平坐在太師椅上,指節叩著紅木桌面,目光銳利如鷹隼。他今年七十歲,背卻挺得筆直,銀絲般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身上那件深藍色中山裝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這是蘇家人獨有的體面,哪怕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也要維持著不動聲色。
顧寒舟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黑色西裝褲在椅面劃出輕微的摩擦聲。她沒說話,等著外公的下文。這些年她在外婆家寄住,蘇賀平對她始終淡淡的,不像外婆那樣把她護在翅膀底下,卻會在她被學校里的孩子罵“沒媽的野種”時,讓司機老陳去學校“接人”,第二天那些孩子就再也不敢露面。
“景耀的項目,你打算接?”蘇賀平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在考慮。”顧寒舟的聲音平穩,“需要看當年的原始資料。”
“資料在檔案室。”蘇賀平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但我提醒你,那個項目是你母親的心血,也是她……出事的根由。”
顧寒舟的指尖猛地收緊。她一直懷疑母親的車禍與這個項目有關,當年母親的日程表上,車禍前一天本該去鄰市勘察項目用地,卻突然改了行程。這個疑點像根刺,在她心里扎了二十年。
“我知道。”她抬眼,目光與蘇賀平對上,“所以更要查清楚。”
蘇賀平沉默了片刻,突然話鋒一轉:“你把江晚晴送進監獄,做得對。”他頓了頓,語氣沉了下去,“但把江照棠留在身邊,是昏了頭。”
顧寒舟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動。她早料到外公會說這個,卻沒想過他的語氣會這么重,像帶著冰碴子砸過來。
“她是江晚晴的女兒。”蘇賀平的聲音冷得像結了霜,“當年若不是江晚晴勾著顧義,你母親怎么會……”他沒說下去,只是重重嘆了口氣,那聲嘆息里藏著二十年的悔恨——恨自己沒看好女兒,恨顧家寡情,更恨江家母女毀了蘇家最驕傲的明珠。
“我留著她有用。”顧寒舟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江晚晴的案子還有疑點,江照棠或許知道些什么。”
“一個二十一歲的丫頭能知道什么?”蘇賀平冷笑,“別自欺欺人了。你留著她,不過是想找個靶子,發泄你對顧義的恨,對江晚晴的恨!”
顧寒舟的臉色終于有了波動。外公的話像把鋒利的刀,剖開她層層包裹的偽裝,露出內里最不堪的心思——她確實恨,恨到想把所有與那場車禍有關的人都拖入地獄,包括這個看起來無辜無害的繼妹。
“她身體不好。”蘇賀平的語氣緩和了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先天性心臟病,上個月還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寒舟,冤有頭債有主,別讓自己變成和江晚晴一樣的人。”
顧寒舟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她不想聽這些,不想被人戳穿自己用恨意筑起的高墻有多脆弱。
“我自有分寸。”她轉身就走,手剛碰到門把手,就聽到蘇賀平在身后說:“你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帶著她的骨灰去西江邊看看吧。有些事,該放下了。”
門被關上的瞬間,顧寒舟靠在冰冷的門板上,胸口劇烈起伏。放下?怎么放下?母親沉入江底時該有多冷,那些被掩蓋的真相像水草一樣纏繞著她的脖頸,讓她連呼吸都覺得疼。
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地一聲打開,江照棠站在里面,臉色白得像紙,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藥瓶,看到顧寒舟時,嚇得差點把瓶子掉在地上。
“你怎么在這?”顧寒舟的語氣瞬間冷了下來,剛才被外公勾起的情緒像火山一樣噴發,“誰讓你亂跑的?”
江照棠縮了縮肩膀,聲音細若蚊蚋:“我……我胃不舒服,想找你拿車鑰匙去醫院……”
顧寒舟這才注意到她額角的冷汗,嘴唇毫無血色,扶著電梯壁的手都在發抖。剛才在會議室里那點莫名的擔憂又冒了出來,卻被她硬生生壓下去,換上一副冰冷的表情:“自己打車去。”
說完她轉身走向消防通道,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決絕而響亮,沒再回頭看一眼。
江照棠看著她消失在樓梯拐角的背影,慢慢蹲下身,胃里的絞痛像有只手在擰,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想給司機老陳打電話,卻發現手機屏幕碎了——大概是剛才在會議室暈倒時摔的。
走廊里靜得可怕,只有她壓抑的喘息聲。景耀集團的員工走過時,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不該來,不該出現在蘇家的地盤上,可顧寒舟讓她等著,她就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手突然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江照棠抬頭,看到顧寒舟站在面前,眉頭擰得緊緊的,手里拿著車鑰匙。
“走了。”顧寒舟的聲音依舊很冷,卻伸手把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拖地帶她往電梯走。
江照棠的頭靠在顧寒舟的肩窩處,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雪松的冷香。這個懷抱很結實,帶著常年練拳擊的力量感,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安心。她下意識地抓緊了顧寒舟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
“別碰我。”顧寒舟猛地甩開她的手,語氣里的厭惡像冰錐一樣扎人,“離我遠點。”
江照棠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她看著顧寒舟冷漠的側臉,突然覺得很累。累得不想再小心翼翼,不想再看別人臉色,只想蜷縮起來,像小時候生病時那樣,抱著母親送的兔子玩偶睡過去。
醫院的消毒水味讓江照棠皺緊了眉頭。她躺在病床上,看著輸液管里的液體一滴滴落下,像在數著自己所剩無幾的日子。
顧寒舟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指尖夾著支煙,卻沒點燃。她看著玻璃窗里那個蒼白纖瘦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剛才在醫院大廳,醫生拿著江照棠的病歷嘆氣:“先天性心臟病,慢性腸胃炎,還有貧血,這孩子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稍微受點刺激就可能出大事。”
刺激?顧寒舟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最大的刺激不就是她自己嗎?她故意讓她做重活,故意用最難聽的話罵她,甚至在她疼得站不起來時,還想著怎么讓她更難受。
可看到江照棠那毫無生氣的臉,她心里竟然閃過一絲恐慌。那種恐慌很陌生,像二十年前聽到母親車禍消息時一樣,讓她渾身發冷。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助理發來的郵件,標題是“江照棠行蹤調查”。顧寒舟點開,屏幕上顯示著江照棠這些年的軌跡——福利院義工、圖書館管理員、社區醫院志愿者……全是些安靜又不起眼的工作,和她那個野心勃勃的母親完全不一樣。
最下面附著一張照片,是江照棠十八歲生日時拍的。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站在圖書館的書架前,手里捧著本書,陽光落在她發梢,笑得干凈又純粹。那樣的笑容,是顧寒舟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
顧寒舟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著那張照片,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這個女孩,真的像她想的那樣,是江晚晴的翻版嗎?
病房門開了,江照棠走了出來,看到顧寒舟時,腳步頓了頓。
“可以走了?”顧寒舟收起手機,站起身。
江照棠點點頭,沒說話。
回去的路上,車里的氣氛依舊壓抑。快到顧家老宅時,江照棠突然開口:“明天……能陪我去看一下我媽嗎?”
顧寒舟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你說什么?”
“我知道你恨她。”江照棠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但她畢竟是我媽,我想……想送點換洗衣物過去。”
顧寒舟的指腹在方向盤上掐出紅痕。車窗外的梧桐葉被秋風卷著打在玻璃上,像極了當年母親車禍現場的碎玻璃聲。她以為自己早已對江晚晴的名字免疫,可聽到“我媽”兩個字時,心臟還是像被鈍器狠狠砸了一下。
“你媽?”她冷笑一聲,側過臉看江照棠。女孩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嘴唇因為失血而泛著青白色,“你該叫她罪魁禍首。”
江照棠的肩膀抖了抖,沒反駁,只是把臉轉向窗外。臨江的街景在暮色中漸漸模糊,西江的輪廓像一條墨色的綢帶,纏繞著這座城市的罪惡與秘密。顧寒舟看著她單薄的側臉,突然想起助理郵件里的照片——十八歲的江照棠站在圖書館的陽光里,手里捧著一本葉芝的詩集,笑容干凈得像從未被世俗污染。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雙手沾滿鮮血吧?
“不去。”顧寒舟轉回頭,踩下油門。黑色賓利像一道閃電,沖破暮色,把江照棠那句未說出口的懇求碾在車輪底下。
顧家老宅的晚餐桌上,氣氛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沉。水晶吊燈的光芒落在江照棠面前那碗白粥上,映出她蒼白的臉。顧寒舟坐在主位,慢條斯理地用銀叉切割著盤中的牛排,刀叉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餐廳里格外刺耳。
“明天開始,你去公司上班。”顧寒舟突然開口,刀叉停在盤中,“林薇會帶你熟悉業務。”
江照棠握著湯匙的手猛地一顫,熱粥濺在虎口上,燙出一片紅痕。她沒敢吭聲,只是低下頭,用紙巾悄悄擦掉那點水漬。
“聽不懂?”顧寒舟挑眉,“還是覺得自己只配待在儲藏室整理廢紙?”
“不是……”江照棠的聲音細若蚊蚋,“我怕做不好。”
“做不好就滾。”顧寒舟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得像中世紀的貴族,說出的話卻淬著冰,“顧家不養廢物,尤其是江晚晴的女兒。”
江照棠的臉瞬間褪盡血色,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她知道顧寒舟是故意的,故意用最刻薄的話提醒她的身份——一個小三生的孽種,連呼吸都是錯的。可胃里的絞痛還沒散去,心臟又開始隱隱作痛,她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我知道了。”她小聲說,把剩下的白粥慢慢喝完。米粒在嘴里寡淡無味,像極了她這二十一年的人生。
顧寒舟看著她乖順的樣子,心里莫名竄起一股火。她寧愿江照棠像江晚晴那樣張牙舞爪,也不想看她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仿佛自己是什么十惡不赦的暴君。
“吃完把碗洗了。”她起身離開,黑色西裝的下擺掃過餐椅,帶起一陣冷風。
江照棠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慢慢低下頭,肩膀開始微微顫抖。餐廳的落地窗外,那棵玉蘭樹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像個沉默的幽靈,見證著顧家二十年來的腥風血雨。
凌晨三點,顧寒舟被一陣細微的響動驚醒。她悄無聲息地起身,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到江照棠抱著一個藥盒,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背影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
月光落在女孩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冷白的光暈。她正對著窗外的玉蘭樹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盒上的標簽——那是治療心臟病的特效藥,顧寒舟在醫院見過。
“睡不著?”顧寒舟推開門,聲音在寂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
江照棠嚇得手一抖,藥盒掉在地上,白色的藥片滾得滿地都是。她慌忙蹲下身去撿,動作太急,突然一陣心悸,捂著胸口大口喘起氣來。
顧寒舟皺了皺眉,走過去,彎腰幫她撿藥片。指尖不經意間碰到江照棠的手背,那溫度涼得像冰,讓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別撿了。”顧寒舟站起身,“明天讓傭人來收拾。”
江照棠搖了搖頭,依舊蹲在地上,把散落的藥片一片一片撿起來,動作緩慢而執著。月光照在她臉上,能看到細密的冷汗和顫抖的睫毛。
“你到底想干什么?”顧寒舟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故意在我面前裝可憐?還是想讓我覺得愧疚?”
江照棠的動作頓了頓,慢慢抬起頭,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我只是不想浪費。”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認真,“這些藥很貴,我媽以前總是省著給我買。”
顧寒舟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的母親蘇鈺,每次出差都會給她帶最新鮮的芒果,說華南的陽光能讓水果甜得入心。那時的她,從不知道“省著”兩個字怎么寫。
“江晚晴對你倒是上心。”顧寒舟別過臉,不去看她的眼睛,“可惜心思用錯了地方。”
江照棠把撿好的藥片放進藥盒,慢慢站起身:“我媽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顧寒舟冷笑,“那她是哪樣?賢良淑德的顧家夫人?還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兇手?”
“她不是兇手!”江照棠的聲音突然提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而劇烈起伏,“當年的事有蹊蹺,我爸臨終前跟我說過,他對不起蘇阿姨,也對不起我媽……”
“顧義的話你也信?”顧寒舟打斷她,語氣里的嘲諷像冰錐一樣扎人,“那個男人為了江晚晴,連發妻的仇都能壓下去,他的話能有幾分真?”
江照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扶著沙發扶手才沒讓自己倒下。她知道顧寒舟說的是事實,可父親臨終前那雙充滿悔恨的眼睛,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知道沒人會信我。”江照棠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信誰。”
顧寒舟看著她這副樣子,突然覺得很無趣。跟一個病秧子爭論當年的事,就像對著空氣揮拳,連回聲都沒有。
“回房睡覺。”她轉身往樓梯走,“明天遲到,就別去公司了。”
江照棠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開口:“我媽說,蘇阿姨的車禍那天,她本來想去找蘇阿姨道歉的。”
顧寒舟的腳步頓住了。
“她說她知道自己錯了,不該破壞別人的家庭,想求蘇阿姨原諒,然后帶著我離開臨江。”江照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可她還沒走到蘇阿姨的公司,就接到了車禍的電話。”
顧寒舟慢慢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這些話,江晚晴什么時候跟你說的?”
“就在她被警察帶走前。”江照棠的眼睛里含著淚,卻倔強地沒掉下來,“她說她沒撒謊,讓我一定要查清楚真相,還她一個清白。”
顧寒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江晚晴被帶走時,她明明看到她眼里的慌亂和恐懼,怎么會突然變得如此鎮定?難道這也是她計劃的一部分,讓自己的女兒繼續扮演無辜的角色,為她翻案?
“你以為我會信?”顧寒舟的聲音冷得像冰,“江照棠,別太天真了。你媽把你教得很好,可惜我不是顧義,不會被你們母女的眼淚騙過去。”
江照棠看著她決絕的背影,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月光落在她臉上,那滴淚像一顆破碎的珍珠,折射出她無處安放的委屈與迷茫。
第二天早上,江照棠準時出現在啟元集團的大廳。林薇穿著一身火紅色的西裝,正站在前臺和人說笑,看到她時,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玩味。
“喲,顧總的繼妹來了?”林薇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她,像在看一件稀奇的展品,“穿成這樣就來上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應聘保潔的。”
江照棠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棉布裙,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了,還是去年生日時父親顧義偷偷給她買的。
“林經理,顧總讓我來……”
“知道知道。”林薇不耐煩地打斷她,“不就是讓我帶你熟悉業務嗎?跟我來吧。”
林薇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前面快步走著,江照棠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走廊里的員工都在偷偷打量她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像潮水一樣涌過來,淹沒了她的耳朵。
“那就是江晚晴的女兒?”
“長得倒是清秀,可惜是個病秧子。”
“聽說顧總把她媽送進監獄了,還留著她干嘛?”
江照棠的臉漲得通紅,把頭埋得更低了。她知道自己就像個小丑,被顧寒舟拎出來示眾,任人指指點點。
“到了。”林薇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里面堆滿了文件,“這些都是景耀項目的資料,顧總讓你今天整理好,下班前給她送過去。”
江照棠看著那堆積如山的文件,眼睛都直了。她的心臟本來就不好,根本不可能在一天內整理完這么多東西。
“林經理,我……”
“怎么?做不了?”林薇挑眉,“也是,像你這樣的大小姐,哪里干過這種粗活?不過顧總說了,做不完就卷鋪蓋滾蛋。”
說完,林薇轉身就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像在江照棠心上敲鼓。
江照棠深吸一口氣,走到辦公桌前,開始整理文件。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文件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動作很慢,因為稍微快點就會心悸,可她不敢停,怕顧寒舟真的把她趕走。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母親在監獄里,父親已經去世,外公外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受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搬去了鄉下,多年沒有聯系。她就像一株生長在墻角的菟絲子,只能依附顧家這棵早已腐朽的大樹生存。
中午的時候,江照棠感覺頭暈得厲害,胃里也開始絞痛。她從包里拿出藥盒,剛想倒水吃藥,就看到顧寒舟站在門口,目光冷得像冰。
“顧總。”江照棠慌忙站起來,因為動作太急,差點摔倒。
顧寒舟沒理她,徑直走到辦公桌前,翻看她整理的文件。她的手指很快,像在檢閱士兵,看到不滿意的地方,就用紅筆圈出來,動作干脆利落。
“這就是你一上午的成果?”顧寒舟把文件扔回桌上,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江照棠,你是豬嗎?這么點東西都整理不好?”
江照棠的臉瞬間漲紅,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頭暈和胃痛一起襲來,讓她幾乎站不住。
“看來你除了裝病博同情,也沒什么用處了。”顧寒舟的語氣越來越冷,“既然做不了,就滾回你的小房間待著,別在這里礙眼。”
江照棠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沒掉下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一旦哭了,就真的成了顧寒舟口中那個只會裝可憐的廢物。
“我能做好。”她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顧寒舟,聲音雖然發抖,卻異常堅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整理好。”
顧寒舟看著她眼底的倔強,心里莫名竄起一股火。這個女孩明明弱不禁風,卻總在某些時刻露出爪子,像只被惹急了的小貓,明明怕得要死,還要故作堅強。
“最好如此。”顧寒舟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下午三點,我要看到結果。”
門被關上的瞬間,江照棠再也支撐不住,扶著辦公桌滑坐下來。胃里的絞痛越來越厲害,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她從包里摸出藥,就著冷水咽下去,閉上眼睛,大口喘著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堅持。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廢物,或許是為了母親那句“查清楚真相”,又或許,只是不想讓顧寒舟看不起。
下午三點整,江照棠抱著整理好的文件,敲響了總裁辦公室的門。顧寒舟正在打電話,看到她時,示意她把文件放在桌上。
江照棠放下文件,剛想離開,就聽到顧寒舟在打電話:“對,把江晚晴的案子重新調出來,我要知道當年所有的細節……嗯,包括顧義的通話記錄。”
江照棠的腳步頓住了。她轉過身,看著顧寒舟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這個一直對她冷言冷語的人,竟然真的在查當年的事?
顧寒舟掛了電話,轉過身,看到江照棠還站在那里,皺了皺眉:“還有事?”
“你……”江照棠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真的想查清楚當年的事?”
顧寒舟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江照棠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我爸去世前,給了我一個盒子,說等我二十一歲生日的時候再打開。”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顧寒舟的目光閃了一下。顧義去世已經一個月了,江照棠的生日,他竟然還記得?那個盒子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盒子在哪?”顧寒舟問。
“在我房間的抽屜里。”江照棠抬起頭,眼睛里帶著一絲懇求,“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或許……或許那個盒子里有答案。”
顧寒舟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怯懦和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認真。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晚上回去看。”
江照棠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陽光,瞬間照亮了她蒼白的臉。顧寒舟的心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連忙別過臉,拿起桌上的文件,假裝認真翻看。
辦公室里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夕陽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把兩個站在仇恨兩端的人,籠罩在同一片溫暖的光暈里。
顧寒舟看著文件上母親蘇鈺的簽名,心里突然有種預感,明天江照棠的生日,或許會揭開一個塵封了二十年的秘密,而那個秘密,可能會徹底顛覆她們現在的生活。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西江的水面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波光,像母親當年念過的詩:“水是活的,人也該是活的。”
可活著,有時候比死更難。尤其是當真相像一把鋒利的刀,懸在頭頂的時候。
顧寒舟深吸一口氣,把那些紛亂的思緒壓下去。不管明天會發生什么,她都準備好了。為了母親,為了真相,也為了……弄清楚自己對江照棠那莫名的情緒,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