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破繭

醫院的出院手續辦得很快。江照棠站在病房窗前，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能看到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她穿著簡單的米色連衣裙，腰身空蕩蕩的，像是又瘦了一圈。

“都收拾好了？“

顧寒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江照棠轉身，看到她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領口別著那枚銀色胸針，手里拿著出院單據和藥袋。

“嗯。“江照棠點點頭，指了指床頭柜上的小包，“就這些。“

顧寒舟皺眉：“衣服呢？“

“那天...穿來的衣服弄臟了。“江照棠小聲說，“顧瑤給我帶了這條裙子。“

顧寒舟的目光在她單薄的身形上停留片刻，突然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外面風大。“

帶著體溫的外套裹住肩膀，雪松香氣瞬間包圍了江照棠。她下意識攥緊衣領，指尖觸到內襯上繡著的“GHZ“字母——顧寒舟名字的縮寫。

“謝謝姐姐?！八÷曊f，耳尖微微發燙。

電梯下到一樓，江照棠的腳步還有些虛浮。她剛想強撐著走快些，突然身體一輕——顧寒舟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姐姐！“江照棠驚呼，下意識環住她的脖子，“我能自己走...“

“太慢?！邦櫤勖鏌o表情地說，大步穿過醫院大廳。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江照棠把臉埋在她肩頭，羞得耳根通紅。

黑色賓利停在門口。顧寒舟小心地將她放在副駕駛座，又俯身系好安全帶。這個姿勢讓兩人的臉靠得極近，江照棠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和鼻梁上那顆淡褐色的小痣。

“看什么？“顧寒舟突然抬眼，黑眸直直望進她眼底。

江照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沒...沒什么...“

顧寒舟沒再追問，轉身關上車門。陽光透過天窗灑下來，照在江照棠膝頭的手上——那雙手瘦得能看到骨節，指尖因為貧血而泛著青白色。

車子沒有回顧家別墅，而是駛向城郊。江照棠疑惑地看著窗外變換的景色：“我們不回家嗎？“

“先去個地方?！邦櫤酆喍痰鼗卮?。

半小時后，車子停在一座白色建筑前。江照棠抬頭，看到門廊上“西江療養院“幾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里是...“

“媽媽的基金會建的?！邦櫤劢忾_安全帶，“專門治療先天性心臟病。“

江照棠瞪大眼睛。她從未聽顧寒舟提起過這個地方，更沒想到蘇鈺會設立這樣的機構。

療養院內部明亮溫馨，墻上掛滿了康復患者的照片。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醫生迎上來，熱情地握住顧寒舟的手：“顧總，好久不見。“

“陳院長?！邦櫤畚⑽㈩h首，將江照棠輕輕往前推了推，“這是江照棠?！?/p>

老醫生的目光在江照棠臉上停留片刻，突然笑了：“眼睛很像蘇院長。“

又是這句話。江照棠困惑地看向顧寒舟，卻見她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帶她做個全面檢查?！?/p>

檢查持續了整個上午。當江照棠做完最后一項心臟彩超時，發現顧寒舟站在走廊盡頭打電話，背影挺拔如松。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給她鍍上一層金邊，黑發像綢緞般閃著光。

“情況比想象的好。“陳院長拿著檢查報告走過來，“雖然心臟有先天缺陷，但這些年保養得不錯。如果堅持治療，完全有可能活到正常壽命?！?/p>

江照棠愣住了。從小到大，所有醫生都說她的心臟是個定時炸彈，從沒人給過她這樣的希望。

“真的嗎？“她聲音發顫。

“當然?！瓣愒洪L慈愛地拍拍她的肩，“蘇院長當年設立這個機構，就是為了研究先天性心臟病的治療方案。這二十年，我們已經治愈了很多病例。“

江照棠望向遠處的顧寒舟，胸口涌上一股暖流。原來她帶自己來這里，不只是為了檢查...

“不過，“陳院長嚴肅起來，“你必須嚴格按照醫囑作息，不能勞累，不能受刺激，尤其要避免情緒大起大落?！?/p>

江照棠乖巧地點頭，卻在心里苦笑——自從遇見顧寒舟，她的情緒哪有一天平靜過？

午餐在療養院的陽光餐廳進行。顧寒舟點的全是養心食譜：紅棗山藥粥、清蒸鱸魚、百合炒時蔬。江照棠小口喝著粥，偷瞄對面專注挑魚刺的顧寒舟。

“姐姐...“她鼓起勇氣開口，“謝謝你帶我來這里?！?/p>

顧寒舟頭也不抬：“只是例行檢查。“

“陳院長說...我的病有可能治好。“

挑魚刺的手頓了一下。顧寒舟抬起眼，黑眸深不見底：“嗯?！?/p>

就這一個字，卻讓江照棠眼眶發熱。她知道，對惜字如金的顧寒舟來說，這已經是莫大的關懷。

“蘇阿姨...為什么會設立心臟病療養院？“江照棠小心翼翼地問。

顧寒舟放下筷子，目光投向窗外：“我有個表哥，先天性心臟病，十歲就去世了。“她的聲音很平靜，“媽媽一直很自責，覺得如果醫療條件好一點，他也許能活下來。“

這是顧寒舟第一次主動提起家事。江照棠輕輕握住她的手：“蘇阿姨是個善良的人?！?/p>

顧寒舟沒有抽回手，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陽光照在她們交握的手上，一黑一白，對比鮮明卻又莫名和諧。

回程的路上，江照棠靠在車窗上昏昏欲睡。藥物的副作用讓她總是容易疲倦。朦朧中，她感覺顧寒舟調高了空調溫度，又有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蓋在了她身上。

等她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車子停在一家高檔商場的地下停車場，顧寒舟正在看文件，側臉在閱讀燈下顯得格外柔和。

“醒了？“顧寒舟合上文件，“去買點東西?！?/p>

江照棠迷迷糊糊地跟著她乘電梯上樓，當看到“女士內衣“的招牌時才猛然清醒：“姐姐！我們來這里...“

“你的內衣都舊了?！邦櫤勖娌桓纳?，徑直走向專柜，“需要換新的?！?/p>

江照棠的臉瞬間漲紅。她確實很久沒買新內衣了，那些穿得發白的舊內衣在住院時都被護士悄悄說過，但她沒想到顧寒舟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您好，需要什么款式？“導購小姐熱情地迎上來。

顧寒舟上下打量了江照棠一眼：“75B，要柔軟無痕的，她皮膚敏感?！?/p>

江照棠羞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顧寒舟怎么會知道她的尺碼？而且還記得她皮膚容易過敏...

導購拿來幾套內衣，顧寒舟一件件檢查面料和做工，認真得像在挑選法庭證據。最終選定的是一套淺杏色的蕾絲內衣，柔軟得像第二層皮膚。

“試試。“顧寒舟把內衣塞給她。

試衣間里，江照棠看著鏡中的自己——蒼白的皮膚，突出的肋骨，像個沒發育完全的孩子。她咬著唇穿上那套昂貴的內衣，意外地發現尺寸分毫不差，蕾絲邊緣輕輕托起她并不豐滿的胸部，襯得膚色有了幾分生氣。

“合適嗎？“顧寒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合...合適?！敖仗氖置δ_亂地換回衣服，走出試衣間時不敢抬頭。

顧寒舟已經付完款，手里還多了幾個購物袋：“順便買了些別的?！?/p>

回程的車里，江照棠偷偷翻看購物袋——除了內衣，還有幾套家居服、保暖襪，甚至一條真絲睡裙。所有尺碼都準確無誤，顏色也都是她常穿的素色系。

“姐姐...“她小聲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碼？“

顧寒舟專注地看著前方道路：“目測。“

這個回答讓江照棠耳根更燙了。她想起住院時顧寒舟幫她換衣服的場景，還有溫泉里那個若有似無的吻...

到家時已是晚上九點。顧家別墅燈火通明，顧嫂聽到車聲迎出來：“大小姐，江小姐，晚飯準備好了。“

“先休息?！邦櫤郯奄徫锎f給江照棠，“去換身舒服的衣服?！?/p>

臥室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只是床單換成了干凈的淺藍色。江照棠打開購物袋，發現最底下還有一個精致的盒子——是一對珍珠耳釘，款式簡約大方。

盒子里附著一張卡片：“生日快樂的補禮。——GHZ“

江照棠的指尖微微發抖。9月17日是她的生日，那天她在雷雨和驚恐度過，本以為沒人記得...原來顧寒舟一直放在心上。

她換上那套新買的居家服，柔軟的棉質面料貼著皮膚，像被輕輕擁抱。鏡子里的女孩有了幾分血色，珍珠耳釘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餐廳里，顧寒舟正在看文件，面前擺著幾道清淡的菜肴。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目光在江照棠的耳釘上停留了一秒，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很適合你。“她淡淡地說。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江照棠的心跳加速。她小口喝著湯，時不時偷瞄對面的顧寒舟。暖黃的燈光軟化了她鋒利的輪廓，黑發垂在肩頭，像一匹上好的綢緞。

“姐姐，“江照棠鼓起勇氣問，“明天...我能和你一起去公司嗎？“

顧寒舟放下筷子：“醫生說要靜養兩周?！?/p>

“我已經好多了。“江照棠急切地說，“而且西江項目馬上開工，我想...“

“在家辦公?！邦櫤鄞驍嗨爸匾募視Щ貋??！?/p>

這個安排讓江照棠既失落又暖心。失落的是不能每天見到顧寒舟，暖心的是她如此在意自己的健康。

晚飯后，顧寒舟去了書房。江照棠洗完澡，換上那件真絲睡裙，站在鏡子前發呆。睡裙是吊帶款式，襯得她鎖骨格外明顯，裙擺只到大腿中部，露出纖細的雙腿。

“太...太暴露了。“她自言自語，又翻出顧寒舟給她買的針織開衫披上。

書房的門虛掩著，透出一線燈光。江照棠輕輕敲門，聽到里面傳來一聲“進來“。

顧寒舟正對著電腦工作，黑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給她添了幾分書卷氣。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抬：“什么事？“

“我...我想問問明天需要我做什么工作...“江照棠局促地站在門口。

顧寒舟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過來。“

江照棠走近，聞到淡淡的咖啡香和雪松氣息。顧寒舟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夾：“西江項目的綠化設計方案，你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好。“江照棠接過文件，指尖不小心碰到顧寒舟的手，像被燙到般縮了回來。

顧寒舟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還有事？“

“那個...耳釘...“江照棠小聲說，“謝謝你。“

顧寒舟的表情柔和了一瞬：“不客氣?！八D了頓，“珍珠很適合你?！?/p>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兩人之間灑下斑駁的光影。江照棠鼓起勇氣，向前一步：“姐姐...我能抱抱你嗎？“

空氣瞬間凝固。顧寒舟的瞳孔微微擴大，喉結滾動了一下。

“為什么？“她聲音有些啞。

“就...突然想抱抱你...“江照棠的聲音越來越小。

沉默在書房里蔓延。就在江照棠以為會被拒絕時，顧寒舟突然站起身，張開雙臂：“過來?！?/p>

江照棠撲進那個溫暖的懷抱，臉貼在她胸前，聽到有力的心跳聲。顧寒舟的手輕輕環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發頂。

“你太瘦了?！邦櫤鄣吐曊f，“以后多吃點?！?/p>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久到江照棠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當她終于不舍地松開手時，發現顧寒舟的耳尖微微發紅。

“去睡吧?！邦櫤坜D身坐回電腦前，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明天還要早起?！?/p>

江照棠點點頭，抱著文件退出書房。走廊里，她靠在墻上，捂著狂跳的心臟，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一晚，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終于破繭而出，飛向那片向往已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