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安第三次調整書架上的繪本位置時，蘇曉終于忍不住了。
“你再這么折騰下去，那些書都要被你摸禿了皮了。“她靠在柜臺邊，手里轉著一支鋼筆，“不就是個醫生要來嗎，至于緊張成這樣？“
林予安的手停在半空，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我沒有...只是整理一下兒童區...“
“哦？“蘇曉挑眉，“那為什么偏偏今天整理？上個月我說兒童區太亂的時候，誰跟我說'亂才有生活氣息'的？“
林予安放棄辯解，轉而拿起一塊抹布開始擦拭已經一塵不染的書架邊緣。蘇曉嘆了口氣，繞到他面前，一把搶過抹布。
“聽著，小安，“她難得用這么正經的語氣說話，“我認識你七年了，你每次暗戀別人都這個德行——先是瘋狂整理東西，然后是失眠，最后開始畫一堆那個人根本看不到的畫。“
“我沒有暗戀程醫生！“林予安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引得角落里正在看書的老顧客抬頭看了一眼。他立刻壓低聲音，“我只是...感激他治好了我的食物中毒...“
蘇曉翻了個白眼，從包里掏出一面小鏡子懟到他面前，“看看你這張臉，都快趕上我昨天策劃的'戀愛主題'展覽海報了！“
鏡中的林予安確實不太像平時的自己——臉頰泛著不自然的紅暈，眼睛亮得過分，嘴角還時不時神經質地抽動一下，像是抑制不住要微笑的沖動。
“他...他只是來還書的...“林予安小聲辯解，卻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門口。
“還書？“蘇曉眼睛一亮，“所以上周他真借書了？進展不錯嘛！“
林予安點點頭，想起那天程硯帶著《白鯨記》來書店的場景。醫生依然是一身黑，但換了一件高領毛衣，襯得下頜線更加分明。他不僅還了書，還認真地和林予安討論了亞哈船長的偏執，甚至指出小說中幾處不符合醫學常識的描寫。
“他看完了整本？“蘇曉驚訝地問，“那磚頭一樣的書？“
“嗯，還做了筆記...“林予安不自覺地微笑起來，“他說鯨魚解剖那段寫得特別準確，可能是作者咨詢過醫生...“
蘇曉突然拍了下柜臺，嚇得林予安一哆嗦。“完了，你是真沒救了！“她夸張地搖著頭，“以前那些暗戀對象，哪個能讓你對他們的工作內容這么感興趣？記得那個吉他手嗎？你連他樂隊名字都記不住！“
林予安正要反駁，門口的風鈴突然響了。他條件反射般站直身體，卻在看到來人時肩膀垮了下來——是一位帶著孩子的母親。
“歡迎光臨山隅書屋。“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兒童區在右手邊。“
蘇曉在一旁憋笑憋得臉都紅了。等顧客走遠，她湊到林予安耳邊：“失望了吧？不是你的程醫生~“
“別鬧了...“林予安推開她，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四點二十，程硯說過今天下午休息，可能會來還另一本書。
“行了，不逗你了。“蘇曉拍拍他的肩，“我五點和客戶有約，先走了。記住，如果他來了——“她突然壓低聲音，“問問他要不要當你的人體模特！你那套'醫者仁心'系列不是缺主角嗎？“
林予安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蘇曉！“
但蘇曉已經大笑著推門而出，臨走前還對他眨了眨眼。林予安搖搖頭，這個閨蜜總是這樣，風風火火來，又風風火火走，留下一堆讓他心跳加速的建議。
兒童區傳來孩子的笑聲，林予安走過去，發現小女孩正試圖拿最高層的一本繪本，卻怎么也夠不著。
“想要這本嗎？“他蹲下身，指著那本《月亮冰淇淋》。
小女孩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媽媽說這本書可以教我分享。“
“你媽媽說得對。“林予安取下書，突然心血來潮，“要不要我讀給你聽？“
十分鐘后，林予安身邊已經圍坐了三個小朋友，全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用不同的聲音演繹故事里的角色。當他模仿老奶奶吃冰淇淋時“唔唔“的聲音時，孩子們笑得前仰后合。
他沒有注意到，書店門口的風鈴再次響起，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然走入，在看到這一幕時停住了腳步。
程硯站在文學區的書架旁，手里拿著要還的《神經外科的黑色幽默》，目光卻落在兒童區那個清瘦的側影上。林予安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針織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纖細的手腕。他讀故事時表情生動，時而瞪大眼睛，時而皺起鼻子，完全投入其中，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
程硯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秒，才輕咳一聲示意自己的存在。
林予安猛地抬頭，在看到程硯的瞬間，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迅速轉為驚喜，最后定格在一個燦爛的笑容上。“程醫生！您來了！“
小朋友們也齊刷刷回頭，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高個子叔叔。程硯略顯尷尬地點點頭，把書放在最近的桌子上。“你們繼續，我可以等。“
“故事正好講完了。“林予安輕輕合上繪本，對孩子們說，“下次再講新的，好嗎？“
孩子們依依不舍地散去，其中一個還偷偷拉了拉程硯的白大褂下擺——醫生顯然是從醫院直接過來的。程硯低頭，對上小女孩好奇的目光，表情不自覺地柔和了些。
“你是真的醫生嗎？“小女孩大膽地問。
程硯點點頭。
“那你會打針嗎？“
“會。“
“痛不痛？“
程硯思考了一秒，蹲下身與小女孩平視。“有時候會有點痛，但這是為了讓病好起來。就像你媽媽讓你吃難吃的藥一樣。“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伸手摸了摸程硯的聽診器。“cool！“她宣布道，然后跑回媽媽身邊去了。
林予安看著這一幕，心里某個地方悄悄軟化了。他從未見過程硯與小孩子互動的樣子——嚴肅中帶著笨拙的溫柔，與他在急診室的形象截然不同。
“您今天下班早？“他走向程硯，接過那本醫學隨筆。
“嗯，難得準時。“程硯的目光掃過林予安的右手腕，“手好了？“
“早就沒事了。“林予安轉動了一下手腕證明，“您開的藥很有效。“
程硯點點頭，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紙袋。“醫院食堂的杏仁餅干，多了一份。“
林予安接過紙袋，香氣立刻飄了出來。“您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
“上次你說過。“程硯的語氣平淡，仿佛這只是最普通的陳述，而不是表明他記住了兩人幾周前閑聊中的細節。
林予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打開紙袋，發現餅干被小心地包在油紙里，邊角整齊，像是經過精心整理。“要...要喝點什么嗎？今天有新到的瑰夏咖啡豆...“
程硯搖搖頭，“白水就行。一會兒還有個會診資料要看。“他指了指角落的扶手椅，“可以坐那里嗎？“
“當然！那是您的專屬座位。“話一出口，林予安就后悔了——這話聽起來太曖昧了。
但程硯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微微挑眉，然后走向那個角落。林予安趕緊去倒水，順便偷偷深呼吸平復心跳。當他端著水杯回來時，程硯已經打開筆記本電腦，專注地盯著屏幕。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醫生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輪廓線。他的睫毛在光線中幾乎透明，眉頭微微蹙起，全神貫注的樣子讓人不忍打擾。林予安輕手輕腳地放下水杯，正要離開，程硯卻突然開口：
“你經常給孩子們讀故事？“
林予安愣了一下，“嗯，每周三下午。附近幼兒園的孩子們會過來...您怎么知道？“
“書架上的安排表。“程硯指了指柜臺旁的公告板，“畫了很多星星標記。“
林予安沒想到程硯會注意到這種細節。“您觀察真仔細...“
“職業習慣。“程硯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但嘴角有一絲幾不可見的松動，“你讀得很好，孩子們很投入。“
這句簡單的稱贊讓林予安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最終只是輕聲道了謝，然后退回柜臺，給程硯留出工作空間。
接下來的兩小時，書店里陸續有顧客進出，但角落里的程硯仿佛自成一個小世界，不受外界干擾。林予安時不時偷瞄他一眼，發現醫生的表情始終嚴肅，只有偶爾在電腦上看到什么重要內容時，眉頭才會稍稍舒展。
六點半，程硯合上電腦，伸了個懶腰。林予安立刻放下手中的賬本，走過去。“忙完了？“
“嗯。“程硯揉了揉后頸，“有個復雜病例，需要查些資料。“
“解決了嗎？“
程硯搖搖頭，“還需要更多檢查。“他突然看向林予安，“你吃晚飯了嗎？“
林予安的心跳驟然加速。“還...還沒...“
“附近有家粥鋪，醫生推薦。“程硯站起身，收拾電腦，“要一起嗎？你上次說想試試養生食譜。“
林予安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硯不僅記得他喜歡吃什么餅干，還記得他隨口提過的養生計劃？“好啊！不過...我得先關店...“
“我等你。“程硯的語氣自然得就像在討論天氣。
十分鐘后，林予安鎖好店門，跟著程硯走向巷子深處的一家小店。路上，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高大的身影，發現程硯的白大褂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像一面小小的旗幟。
“那家店...“林予安鼓起勇氣問，“是您常去的嗎？“
“嗯，值夜班前會去。“程硯回答，“他們的山藥粥不錯，對胃好。“
“您經常胃痛？“
“職業危害。“程硯簡短地說，但語氣并不沉重，“急診科醫生要么餓過頭，要么吃太快。“
林予安想起自己畫的那只“疲憊的小貓“，突然理解了為什么程硯會說那幅畫像他——不只是外表，更是那種長期透支卻依然堅持的狀態。
粥鋪比想象中熱鬧，但程硯顯然是常客，老板娘一看到他就熱情地引他們到靠里的安靜位置。“程醫生，老樣子？“她笑著問，同時好奇地打量林予安。
“嗯，兩份。“程硯說完，看向林予安，“有忌口嗎？“
“不吃香菜...“林予安下意識回答，隨即驚訝地睜大眼睛，“您記得？“
程硯點點頭，對老板娘說：“其中一份不要香菜。“然后轉向林予安，“上次在醫院，你看到餐車上的香菜時皺了下鼻子。“
林予安完全不記得這個細節，但程硯居然注意到了，還記到現在。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破肋骨。
等餐時，程硯問起書店的運營情況，林予安則小心翼翼地詢問醫學隨筆中有趣的案例。談話比想象中流暢，雖然程硯的回答總是簡短，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樣冷冰冰的。
山藥粥上來時，林予安發現自己的那份果然沒有香菜，而程硯的碗里則飄著翠綠的香菜葉。這個小小的區別讓他莫名感到溫暖——有人記得他的喜好，并為此特意安排。
“您下周...還會來書店嗎？“林予安小聲問，舀了一勺粥。
程硯抬頭看他，黑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深邃如井。“周三下午，“他說，“如果沒急診的話。“
林予安努力控制住上揚的嘴角，但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他低頭喝粥，感覺這碗普通的山藥粥突然成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與此同時，程硯看著對面那個埋頭喝粥的年輕店主，注意到他因為怕燙而微微嘟起的嘴唇，和每次嘗到美味時不自覺瞇起的眼睛。這些細微的表情變化，不知為何讓他想起了那些被小心保存在值班室抽屜里的速寫——每一張都捕捉到了生活中最平凡的美麗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