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清明里的“一抔”土與懸在枝頭的量詞輕愁
雞叫頭遍時,楊永革是被檐角的“嘀嗒”聲叫醒的。睜眼一看,窗紙蒙著“一層”薄灰,像落了場細霧。知知蹲在窗臺,正用喙尖梳理翅膀,翅尖沾著“一點”濕,是凌晨的露——這清明的雨,總帶著三分輕愁,不疾不徐,把天澆成“一片”瓦藍,又把瓦藍洇成“一縷”煙。
“清明前后,種瓜點豆。”他披衣下床,棉鞋踩在地上發潮,是昨夜的雨氣浸的。推開門,院外的小路被踩出“一串”泥印,從村口蜿蜒過來,像誰用墨線畫的。田埂邊的蒲公英開了“一朵”,白絨球頂著“一滴”露,風一吹,絨絮散了“一絲”,打著旋兒飄向墳地的方向。
張大爺背著“一捆”紙錢往村西頭走,紙錢用紅繩捆著,“一沓”壓“一沓”,邊角被雨打軟了。“該去看看你大爺了。”他把紙錢往石碾上靠了靠,摸出煙袋鍋敲了敲,火星“一點”,映著他眼角的“一道”紋,“當年他總說,清明的紙得用新麥秸糊,燒起來‘一縷’煙直往天上走,祖宗才收得到。”
李大爺提著“一個”竹籃跟在后頭,籃里是“一碟”青團,艾草汁拌的糯米,捏得圓滾滾,像“一顆一顆”綠珠子。“這是按你大娘的方子做的,”他用帕子蓋著籃子,帕角繡著“一朵”小菊花,“她在世時,清明必蒸‘一籠’,說讓祖宗嘗嘗春味,‘一口’能嚼出‘一春’的青。”
趙阿姨挎著“一只”水壺從伙房出來,壺里是“一壺”新沏的茶,茶葉在水里舒展,像“一片”綠云。“給老人們帶口熱茶。”她往張大爺手里塞了個粗瓷碗,碗邊缺了“一個”小口,是去年摔的,“當年我爹上墳,總帶‘一壺’茶,說地下潮,喝口熱的暖暖身子,就像在家時,他總把第一杯茶倒給祖宗牌位。”
知知突然跟著張大爺往村口走,走到老槐樹下卻停住了,對著樹后那片墳地“咯咯”叫。楊永革抬頭看,墳頭的草發了“一寸”綠,去年插的紙幡還剩“一截”,被風吹得“一陣”晃,像在招手。“這雞通人性。”張大爺回頭笑,“知道哪是該去的地,哪是該守的家。”
糧倉后的菜畦里,王大媽正種南瓜籽,手指在濕土里戳“一個”小坑,放進“一粒”籽,蓋土時輕得像怕驚著誰。“你大爺最愛吃南瓜,”她抹了把臉,不知是雨還是淚,“當年他總蹲在瓜架下,數著‘一個’小瓜蛋,說等收了‘一筐’,先給祖宗上供。”
張大爺上完墳回來,褲腳沾著“一片”泥,手里還剩“一沓”紙錢。“給你大爺留了‘一半’,”他把紙錢放進糧倉的抽屜,“說讓他在那邊也置點‘一囤’糧,別像這輩子,總為一口吃的愁。”
周老太抱著“一摞”舊衣從耳房出來,衣服是漿洗過的,疊得方方正正,領口補著“一塊”藍布。“給孩子們改件單衣。”她把衣服往石桌上放,“這布是‘一春’染的,靛藍,經曬。當年我那口子的壽衣,就是用這布做的,他說穿慣了土布,到那邊也舒坦。”
李大爺拿起“一件”小褂看,袖口磨出“一絲”毛邊,針腳密得像“一片”蛛網。“這手藝跟你大娘一個樣,”他笑,“當年她給我補襪子,針腳比這還細,說‘一針’能抵‘三針’牢。”
知知突然叼來“一頁”紙,是從周老太的“墳頭記”上撕的,上面記著“清明日,添土‘三抔’,獻食‘五碟’,焚紙‘十沓’”,字跡被雨洇了“一道”痕,像淌了滴淚。“這是十五年前的字,”周老太指著紙角的“一個”小叉,“那天你大爺添土時,一锨拍在石頭上,锨刃崩了‘一個’口,他說祖宗嫌土少,得再添‘一抔’。”
日頭爬到“一竿”高時,雨停了,云縫里漏出“一縷”光,照在墳地的柏樹上,綠得發亮。小寶帶著“一群”孩子舉著“一只”紙鳶跑來,鳶尾是“一條”白紙條,寫著“祖宗保佑”,在風里飄得“一陣”歡。“楊爺爺,我們能在倉前放風箏不?”孩子們的手里捏著“一沓”黃紙,是剛在墳前燒剩的,紙灰沾在指尖,像落了“一層”霜。
張大爺從倉里翻出“一根”竹骨,幫孩子們扎風箏:“這竹是后山的‘一根’老竹,韌得能彎‘一圈’,當年我跟你爺爺扎風箏,竹骨得削‘三寸’長,說這樣才能載著念想飛‘一丈’高。”
孩子們圍著風箏爭論:
-“該在鳶尾寫‘一串’名字!”
-“不對,該畫‘一朵’花,祖宗喜歡好看的!”
-“楊爺爺說過,念想是‘一縷’煙,寫不寫字都能飄到天上,畫不畫花祖宗都知道。”
知知突然往菜畦跑,用喙啄起“一棵”剛長的薺菜,叼到石碾上,像是在獻祭。薺菜上的露水滾落在碾盤上,“一滴”,映著“一片”天,藍得讓人心頭發緊。
中午在伙房吃飯,王大媽端上“一鍋”薺菜豆腐羹,薺菜是墳地邊采的“一籃”,嫩得能掐出“一滴”汁,豆腐嫩得像“一朵”云。“這羹得喝‘一碗’,”她往每人碗里撒“一撮”芝麻,“祖宗吃過的味,咱也得嘗嘗。當年你大爺總說,清明的薺菜帶著土氣,吃了踏實,像祖宗在身邊看著。”
李大爺掏出“一壇”米酒,酒液清得像“一汪”泉,是去年清明封的。“這酒叫‘追思’,”他給每人倒“一盅”,“當年跟老張在墳前喝,他說酒里得摻‘一滴’墳頭的土,才能跟祖宗說上話。”
張大爺灌了“一大口”,眼圈紅了“一圈”:“再倒‘一盅’!喝完去種‘一垅’豆,你大爺最愛吃煮毛豆,今年多收‘一筐’,給他留‘一半’。”
酒氣混著菜香飄出窗,落在菜畦的豆種上,土縫里好像有“一絲”動靜,是種子在翻身。楊永革看著那“一粒”埋在土里的豆,突然覺得這清明里的量詞,輕得像“一縷”煙,卻重得能壓彎“一春”的枝——“一抔”土的沉,“一滴”淚的咸,“一只”雞的守望,合在一起,就是“一世”的牽掛。
知知突然對著遠處的桃林叫,林子里的桃花落了“一片”,鋪在地上像“一床”粉被。楊永革知道,等谷雨一到,這群老頭老太太又會為“一滴”雨還是“一場”雨吵起來,而這清明里的輕愁,原是為了讓往后的日子更明白——哪些該記著,哪些該放下,像風箏的線,松“一寸”會飛,緊“一分”會斷,剛好夠“一輩子”牽著。
傍晚燒紙時,煙“一縷縷”往天上飄,知知蹲在糧倉頂上,看著煙散成“一片”云。楊永革摸著兜里的“一撮”墳頭土,土是濕的,帶著“一絲”涼,像祖宗的手,輕輕按在他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