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小暑里的“一陣”熱風與藏在濃蔭的量詞蔫軟

雞叫頭遍時，楊永革是被熱烘烘的風憋醒的。屋里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連枕席都燙得烙人，知知蹲在炕角，翅膀張得像片破布，喉嚨里“呼哧呼哧”喘，腦門上的白毛粘成一綹，像被汗泡透的棉線——這小暑的風，是帶著火性子來的，刮過窗欞時“嗚嗚”響，裹著院角曬焦的艾草味，往人鼻子里鉆，辣得人直皺眉。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他摸黑摸過蒲扇，扇葉剛動，就帶起一股熱浪，扇了“三下”，倒比不扇還悶。推開門，東邊的天泛著“一片”死白，太陽還沒爬上來，空氣已經稠得像化了的糖稀，粘在胳膊上，甩都甩不掉。菜園里的茄子葉卷成了“一團”，紫瑩瑩的茄包蔫頭耷腦，像被抽走了精氣神；黃瓜架下的“一根”老黃瓜，皮皺得像張老頭臉，被曬得硬邦邦，敲起來“邦邦”響，能當柴燒。

張大爺已經蹲在井臺邊，手里攥著“一把”井繩，繩頭磨得發亮，浸著“一層”汗堿。“這井水都帶‘三分’熱了！”他把木桶“咚”地扔進井里，提上來的水晃悠著“一蕩一蕩”，映著他滿是皺紋的臉，“當年我爹澆地，小暑天必趁五更，說這時候的水涼，‘一瓢’能抵晌午‘三瓢’，現在我這老胳膊，提‘半桶’就得歇‘一陣’，喘得像風箱。”

李大爺扛著“一捆”秫秸往玉米地走，秸桿被曬得“一折就斷”，碎渣掉了“一地”。“給苗搭個涼棚！”他把秫秸斜插在玉米壟上，每“五棵”苗搭“一個”，像撐起“一片”小蔭涼，“這秫秸是去年的陳料，‘一捆’能護‘半畦’，等過了這陣‘熱瘋’，再拔了當柴燒。當年在生產隊，就靠這法子，保住了‘一畝’快曬死的谷子，不然秋收就得少‘一囤’糧。”

趙阿姨挎著“一個”竹籃從伙房出來，籃子里是“一碟”腌蒜苔，綠瑩瑩的泡在“一碗”涼水里，飄著“一絲”醋香。“快吃口酸的解解膩！”她往張大爺手里塞“一根”，蒜苔上的水珠滾在他手背上，涼得他“嘶”地吸了口涼氣，“這蒜苔是頭茬掐的‘一筐’，趁鮮腌上，‘一口’下去，能壓‘一肚子’的燥火。當年我娘總說，小暑吃口酸，干活不癱軟，不然熱到晌午，腿都抬不動。”

知知突然鉆到玉米地的秫秸棚下，用喙啄起“一只”鉆心蟲，蟲在它嘴里扭了“兩下”，就沒了動靜。“這‘一只’蟲能蛀空‘一整棵’苗心，”張大爺扒開玉米葉看，葉心里留著“一個”小洞，“小暑的蟲最毒，專挑嫩心啃，有知知這‘一天’守著，能少丟‘一壟’苗。”

糧倉后的樹蔭下，王大媽正用“一把”笤帚掃著“一片”陰涼地，準備曬新收的綠豆。綠豆莢曬得發黃，一碰就炸開，滾出“一粒一粒”的綠珠，像撒了“一地”翡翠。“得趁這熱天曬‘兩天’，”她用簸箕把綠豆簸了“一遍”，揚掉“一把”空殼，“當年我曬綠豆，總在正午的日頭下翻‘三回’，說多曬‘一刻’，能多存‘一月’，不然捂出‘一股’霉味，連喂雞都嫌。”

張大爺澆完“一畦”茄子回來，粗布褂子擰得出“一碗”水，汗珠順著下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濺起“一點”土煙，轉眼就干了。“你看這茄子葉，”他指著剛澆過的苗，葉尖慢慢舒展開“一絲”，“就差這‘一瓢’水，不然再過‘一天’，就得全蔫成‘一團’。”王大媽遞給他個粗瓷碗：“喝點井水！剛鎮在井里‘一早晨’，涼得透心，當年你大爺就愛喝這口，說比啥解暑藥都強。”

周老太抱著“一摞”舊竹席從耳房出來，席子的篾條斷了“一根”，用紅繩綁著，結打得像“一朵”小花。“鋪在樹蔭下歇晌！”她把竹席往地上一攤，“這席是‘一春’編的，‘一張’能躺‘兩個人’，當年我那口子在磚窯廠，就靠這‘一張’席，中午能瞇‘一炷香’，不然下午干活直打盹。”

李大爺拿起“一張”竹席往地上鋪，席子在熱土里“吱呀”響，他拍了拍席面：“這手藝跟你大娘一個樣，”他笑，“當年她編的席，密得能接住‘一滴’水，說這樣才涼快，不像現在買的，稀得能漏‘一縷’光。”

知知突然叼來“一頁”紙，是從周老太的“防暑錄”上撕的，上面記著“小暑日，澆地‘五擔’，搭棚‘十處’，備水‘三缸’”，字跡被汗水洇了“一道”邊，像泡了水的棉紙。紙角畫著“一個”太陽，旁邊畫著“一棵”耷拉著的苗，被藍筆畫了“一滴”雨，像在求告。“這是八年前的字，”周老太指著那滴雨，“那天熱得邪乎，你大爺帶著人在井邊守了‘一夜’，說水就是苗的命，‘一桶’都不能浪費，累得靠在井臺上就睡，蚊子叮了‘一臉’包都沒醒。”

日頭爬到“一竿”高時，熱風“一陣一陣”往人骨頭縫里鉆，遠處的玉米地像在“一片”晃動的綠海里煮著，葉尖都焦成了“一點”黃。小寶帶著“一群”孩子舉著“一只”小竹籃跑來，籃子里是“一捧”野西瓜，拳頭大，綠皮上沾著“一滴”泥，像剛從地里刨出來的。“楊爺爺，我們能在樹蔭下分瓜吃不？”孩子們的臉曬得像“一個個”紅蘋果，背心濕得能擰出“一把”水，頭發粘在腦門上，像剛洗過。

張大爺用井水洗了“一個”野西瓜，“咔嚓”掰開，紅瓤里嵌著“一粒一粒”的黑籽，甜得齁人。“這瓜解膩！”他往孩子們手里塞“一塊”，“當年我像你們這么大，總在瓜田邊偷瓜吃，‘一個’能啃出‘一臉’甜水，現在讓我蹲瓜田邊都覺得暈。”

孩子們圍著瓜皮爭論：

-“這‘一塊’瓜能解‘一上午’的渴！”

-“不對，是‘一下午’！我爺說‘一個’瓜夠‘一家人’吃‘一天’！”

-“楊爺爺說過，瓜有大小，這小瓜‘一塊’夠‘一個人’解解饞，要解‘一下午’渴，得‘兩個’才夠！”

知知突然叼起“一塊”瓜皮，跑到玉米地邊，把瓜汁滴在“一棵”蔫苗上，苗葉顫了顫，像在咂摸甜味。楊永革看著那“一滴”紅汁在焦葉上洇開，突然覺得這小暑的熱，藏在最熬人的地方——是日頭里的“一縷”燙，是汗眼里的“一絲”咸，是老人眉頭的“一道”皺。

中午在樹蔭下歇晌，趙阿姨從籃里掏出“一摞”菜饃，饃里夾著“一捧”荊芥，綠得發亮，咬一口，辣得人直吸氣，倒比啥都解暑。“剛烙的‘一籠’，”她往每人手里塞“一個”，“就著‘一瓢’井水吃，舒坦。當年我娘總說，小暑吃口荊芥饃，熱天不招蚊子咬，不然傍晚在田里走，能被叮‘一身’包。”

李大爺啃著饃，指著天上的云：“你看這云，白得像‘一團’棉花，怕是要變天，老話講‘小暑一聲雷，倒轉做黃梅’，要是下‘一場’雨，這‘一畦’苗就能緩過來。”張大爺接話：“去年小暑沒下雨，芝麻減產‘兩成’，今年可得盼著點，不然這‘一囤’麥吃完，就得靠紅薯頂餓。”

周老太給知知撒了“一把”碎米，米粒落在竹席上“嗒嗒”響，知知啄得“一粒”不剩，喝了“一口”井水，脖子伸得老長，像在嘆氣。“這雞比人會躲懶，”她笑著說，“天熱了就往涼處鉆，比咱機靈。”

下午的熱風更兇了，刮得玉米葉“嘩啦嘩啦”響，像在哭。大家繼續往玉米地補苗，張大爺用“一把”小鏟挖“一個”坑，放進“一棵”帶著土坨的苗，埋土時輕得像怕碰碎了它，拍了“三下”，才放心；李大爺跟在后頭，給補好的苗澆“一瓢”水，水滲進土里“一絲一絲”的，像苗在喝水。

“你看這‘一棵’苗，”楊永革蹲在玉米地邊，看著剛補的苗，葉瓣上還沾著“一滴”井水，“就差這‘一瓢’水，過了這陣熱，就能跟上趟。”知知在旁邊扒土，卻沒碰苗根，只是把周圍的硬土扒松，像在幫忙透氣。

傍晚的風稍微軟了“一絲”，天邊堆起“一片”灰云，看著沉甸甸的，卻沒半點雨意。收工時，張大爺數了數補好的苗，剛好“五十棵”，李大爺數了數搭好的涼棚，夠護“三畦”，周老太數了數曬好的綠豆，裝了“一小袋”，誰都沒說話，可心里都盼著那“一陣”涼風——小暑的日子，就該這么熬著，不松“一分”勁，不等“一刻”閑。

楊永革摸了摸兜里的“一片”玉米葉，是下午順手摘的，葉緣焦了“半截”，卻還帶著“一股”青氣。他知道，等大暑一到，這群老頭老太太又會為“一場”雨還是“一陣”熱風吵得更兇，而這小暑里的蔫軟，原是為了讓苗攢著勁——熱得“一分”狠，根就扎得“一分”深，像老輩人說的，“小暑熱得透，大暑涼颼颼”，熬過去，就有盼頭。

知知突然對著西邊的天空叫，遠處的柳樹林里，驚起“一群”麻雀，撲棱著翅膀往村外飛，像在躲避什么。楊永革抬頭看，風里帶著“一縷”塵土味，是更熱的風要來了——這小暑的風里，藏著苗的忍，也藏著人的等。

夜里，熱得更兇了，連蚊子都懶得飛，趴在墻上“一動不動”。楊永革搖著蒲扇，聽著知知的鼾聲“呼哧呼哧”，像在跟熱浪較勁。他摸著窗臺的“一滴”汗，咸得發苦，突然覺得這熱夜里藏著的，是所有關于“一”的忍耐——“一陣”熱風的烤，“一棵”苗的熬，“一輩子”的撐，原來從來都不是孤單的“一”，是千萬個“一”攢成的韌勁。

天快亮時，遠處傳來“一聲”悶雷，雖然沒下雨，卻讓空氣涼了“一絲”。楊永革知道，苗又熬了“一天”，離涼快的日子，又近了“一天”。這小暑的夜，連夢都是燙的，像“一粒”被曬裂的種子，憋著“一股”勁，等風涼了，就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