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村的冬天,清冷而寂靜。寒風在山谷間嗚咽,光禿禿的樹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著嶙峋的枝椏。蘇家的土坯房里,卻因為那摞嶄新的函授教材,而透著一絲微弱的、充滿希望的暖意。
蘇禾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翻看著那些散發著油墨清香的書籍。清晰的字跡,系統的知識體系,生動的插圖……這一切都讓她心潮澎湃,仿佛久旱逢甘霖。她為自己制定了嚴格的學習計劃:天不亮起床,先做完家務,伺候母親吃完藥;上午趁光線好,集中精力看書學習;下午進山尋找山貨草藥;晚上在油燈下完成作業和復習。
現實是殘酷的。寒冷的冬日,山林蕭瑟,可采的東西越來越少,換回的錢只能勉強維持最基本的口糧和母親的草藥。父親蘇長河賣掉懷表換回的那點錢,很快就在購買必需的練習本、稿紙、鉛筆和郵票中消耗殆盡。油燈里的煤油也成了需要精打細算的奢侈品。
這天晚上,蘇禾正趴在冰冷的方桌上,就著如豆的油燈,聚精會神地演算一道幾何題。跳躍的燈火將她專注的側影投在斑駁的土墻上。題目有些難,她緊蹙著眉頭,鉛筆在草稿紙上反復勾畫,發出沙沙的聲響。
“咳咳……咳咳咳……”里屋傳來母親周婉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蘇禾的心猛地一揪,立刻放下筆,快步走進里屋。周婉正伏在炕沿,咳得臉色發青,瘦弱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娘!”蘇禾連忙上前,輕拍著母親的后背,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喝口水,慢點……”
周婉艱難地喝了幾口水,咳嗽才漸漸平息下來,喘息著靠在蘇禾懷里,蠟黃的臉上滿是疲憊和歉疚:“禾兒……娘……娘又吵著你看書了……”
“娘,別這么說。”蘇禾鼻子一酸,強忍著眼淚,用臉頰蹭了蹭母親枯槁的手,“您好好歇著,我陪您一會兒。”她將母親安頓好,掖緊被角,看著母親昏昏沉沉地睡去,才輕輕嘆了口氣,回到堂屋。
桌上的油燈燈芯已經燒得很短,火苗微弱地跳動著,發出噼啪的輕響,光線更加昏暗。蘇禾看著那道只解了一半的幾何題,又看看燈盞里所剩無幾的煤油,心中充滿了焦慮。燈油快沒了,作業還沒寫完,明天還要早起進山……
就在這時,院門被輕輕叩響了。這么晚了會是誰?蘇禾疑惑地起身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鄰居李嬸,懷里抱著一個用舊棉襖裹著的小瓦罐。李嬸臉上帶著關切的笑意:“禾丫頭,還沒睡呢?喏,給。”
蘇禾疑惑地接過瓦罐,入手溫熱。打開一看,里面是滿滿一罐清澈的、散發著松脂清香的液體——是松油!山里人用來照明的東西,雖然煙氣大,但比煤油便宜耐用得多。
“李嬸,這……”
“拿著吧!”李嬸擺擺手,壓低聲音,“我家男人前陣子進山割的,知道你家燈油金貴,你又要看書,這點松油能頂些日子。別推辭,鄰里鄰居的,幫襯一把應該的。”
一股暖流瞬間涌上蘇禾的心頭,眼眶微微發熱:“謝謝……謝謝李嬸!”
“謝啥!好好學!給咱谷底村爭口氣!”李嬸拍了拍蘇禾的肩膀,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蘇禾抱著那罐溫熱的松油回到屋里,小心翼翼地往燈盞里添了一些。松油燃燒起來,火苗比煤油更明亮一些,雖然帶著淡淡的松煙味,但在蘇禾眼中,這光芒卻無比溫暖和珍貴。這是來自鄉親的善意,是黑暗中的微光。
她重新坐回桌邊,在更加明亮的燈光下,再次拿起鉛筆。松油燃燒的噼啪聲,仿佛也帶著一種鼓勵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重新投入到那道幾何題中。筆尖在紙上流暢地滑動,思路仿佛也因為這溫暖的燈光而變得清晰起來。終于,困擾她許久的輔助線被她畫了出來,難題迎刃而解!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悅感瞬間充盈了她的心田!
這一刻,所有的疲憊、困窘、對未來的迷茫,仿佛都被這燈光和解題的喜悅暫時驅散了。她仿佛看到了知識在眼前鋪開了一條清晰的道路,雖然依舊漫長而艱難,但至少有了方向。
她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目光落在窗欞上。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冬夜,寒風呼嘯。但她心中那盞被善意點燃、被知識照亮的燈,卻在這谷底最深的寒冬里,頑強地燃燒著,散發著微小卻堅定的光芒。這光芒,照亮了她守望的書桌,也照亮了她心中那條從未放棄的、通往山外的路。她不知道遠方的林野哥正在經歷怎樣的黑暗,但她知道,她必須守住自己心中的這盞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