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與谷底村截然不同。沒有寂靜的星空和蟲鳴，只有霓虹閃爍、車流喧囂和一種浮華之下涌動的躁動。林野吊著受傷的左臂，裹著那件單薄的舊棉襖，跟在劉三身后，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狹窄、潮濕、彌漫著復雜氣味的小巷里。他的心跳得很快，一半是因為傷處的隱痛，一半是因為對即將踏入的未知世界的恐懼和抗拒。

最終，他們停在一家名為“夜來香”的歌舞廳后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浪隔著門板都能感受到。門口站著兩個穿著黑色緊身T恤、剃著板寸、眼神兇狠的彪形大漢。

“強哥，人帶來了。”劉三對著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大漢點頭哈腰，臉上堆滿諂媚的笑。

被稱作強哥的男人叼著煙，瞇著眼上下打量著林野，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他吊著的胳膊和洗得發白的舊棉襖，嘴角撇了撇：“劉三，你他媽糊弄老子呢？弄個殘廢加土包子來充數？”

“強哥，您別看他這樣，山里娃，力氣大著呢！就是胳膊暫時傷了，站個場子絕對沒問題！老實，聽話，不會惹事！”劉三連忙解釋，暗中捅了林野一下。

林野低著頭，感受到強哥那充滿壓迫感和鄙夷的目光，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鬧市。他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

“哼，進去吧！機靈點！眼睛放亮！有人鬧事就給我上！別他媽慫！聽見沒？”強哥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旁邊的小弟開門。

厚重的隔音門打開，一股混雜著濃烈香水味、煙味、酒精味和汗味的渾濁熱浪撲面而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和男男女女尖利的笑鬧聲。林野被這強烈的感官沖擊震得頭暈目眩。里面燈光昏暗迷離，旋轉的彩燈投射出光怪陸離的光斑。舞池里人影晃動，扭動著身體；卡座里煙霧繚繞，推杯換盞；穿著暴露、畫著濃妝的女子穿梭其間。

林野被安排站在一個靠近后門通道的陰影角落里。他的任務很簡單：像個木樁一樣杵在那里，眼神要“兇”一點，看到有醉鬼鬧事或者有人想往后臺闖，就上前阻攔或者大聲示警。真正動手的，是強哥和他手下那幾個彪悍的打手。

時間變得無比漫長。震耳的音樂像重錘一樣敲打著他的耳膜和受傷的左臂，隱隱作痛。渾濁的空氣讓他陣陣反胃。他看著眼前這紙醉金迷、放浪形骸的景象，只覺得無比陌生和厭惡。那些濃妝艷抹的女子扭動著腰肢從他面前經過，有時會拋來一個輕佻的眼神或一句調笑，都讓他如芒在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客人們喝醉了酒，或高聲喧嘩，或動手動腳，場面混亂不堪。他看到強哥的手下粗暴地將一個鬧事的醉漢拖出后門，拳打腳踢，毫不留情。那慘叫聲被音樂淹沒，卻像冰錐一樣刺進林野的心里。

這就是所謂的“輕松”？這就是“掙錢多”的地方？用尊嚴和良知換來的錢？

他感到一陣陣的惡心和眩暈。他想逃離這里，立刻，馬上！但想到張強冰冷的驅逐令，想到爹娘那無底洞般的醫藥費和債務，想到自己受傷的胳膊根本無法再干工地的重活……他的腳像被釘在了地上。

凌晨三點多，喧囂終于漸漸平息。強哥叼著煙走過來，隨手將幾張紅色的鈔票塞進林野的口袋，拍了拍他的臉：“小子，表現還行，夠老實。拿著，這是你的。”

林野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那幾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帶著一種冰冷的、不真實的感覺。這厚度，抵得上他在工地累死累活干好幾天的工錢！誘惑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瞬間壓過了剛才的厭惡和恐懼。有了錢，就能給爹娘多寄點，就能早點還清張強的債……

“謝……謝謝強哥。”他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

“明晚還來。以后跟著強哥混，虧待不了你！”強哥吐了個煙圈，轉身走了。

劉三湊過來，看著林野口袋里露出的紅票子，嘿嘿一笑：“怎么樣？沒騙你吧？比工地強百倍！”

林野攥緊了口袋里的鈔票，那冰冷的觸感卻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手心。他沒有說話，默默跟在劉三身后，走出了這個光怪陸離的牢籠。城市的寒風撲面而來，卻吹不散他身上的濁氣和心底翻騰的矛盾。他踏上了一條歧路，一條用尊嚴和潛在的黑暗換來的“活路”。誘惑的甜味下，是難以言喻的苦澀和巨大的風險。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深淵，但為了那沉甸甸的責任，他似乎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