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計外之情”煙火長明，且悟尋常巷陌里人心相照的處世本真
第一場雪落下來時，小區的槐樹裹了層白。
楊永革掃完門前的雪，蹲在槐樹下敲煙袋鍋，火星子落在雪地上，燙出個小黑點。張大爺拎著鳥籠從旁邊過，鳥在籠里蹦跶，“啾啾”地叫，他掀開籠布笑：“你看這雪，下得跟棉絮似的，正好給咱的菜畦蓋層被。”
共享菜園的籬笆上積了雪，李大媽正往菠菜畦上撒草木灰，說“防凍”。王大爺扛著鐵鍬在旁邊堆雪人，雪人腦袋用的是周奶奶捐的舊臉盆，身子是張師傅修鞋用的木箱，胳膊插著兩把趙老師寫毛筆字的舊掃帚，逗得孩子們圍著拍手。
活動室里暖融融的，新做的書架上擺滿了書，陳教授從鄉下寄來的照片貼了滿墻：有孩子們在油菜花地里讀書的，有他踩著張師傅做的布鞋在田埂上走的，還有那壇蘿卜干空了的玻璃罐，被孩子們當筆筒用著，插滿了野花。
楊永革把《三十六計》放在窗臺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書頁上，“瞞天過海”“圍魏救趙”“借刀殺人”……一個個計名在光里浮動，夾在書里的那些花葉、種子、線頭，都染上了歲月的黃。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翻這書了——不是忘了，是那些“計”，早就融進了日常的煙火里，成了不用刻意琢磨的習慣。
周奶奶的孫子舉著幅畫跑進來，畫上是小區的全景：槐樹底下有人下棋，菜畦里有人澆水，活動室門口有人曬被子，陳教授的車停在樓下，車頂落著雪。畫的角落歪歪扭扭寫著：“我們的家”。
“楊爺爺，你看我畫得像不？”孩子仰著凍得通紅的臉。
楊永革接過畫，指尖觸到紙頁上未干的顏料，心里軟得發顫。他想起剛搬來的時候，這小區還是片生分：張大爺的鳥叫得吵人，王大爺的鋤頭總蹭到別人的花，李大媽的嗓門能穿透三層樓，周奶奶的門從早到晚關著……誰能想到，就這么些“各不相干”的人，能湊成幅熱熱鬧鬧的畫。
“不像。”楊永革故意逗他，“你沒畫趙嬸給雪人戴的紅圍巾，沒畫劉姐給孩子們煮的姜湯，還有張師傅修鞋攤前，總有人排隊等著修鞋，順便嘮兩句家常。”
孩子歪著頭想了想，拿起蠟筆又畫起來。楊永革看著他添上的那些小細節：鞋攤前的小板凳，菜園邊的澆水桶，活動室窗臺上的綠蘿……突然明白，那些被《三十六計》歸為“謀略”的智慧，到頭來不過是這些瑣碎的“惦記”：怕人冷著，怕人難著，怕人孤單著。
張大爺的鳥籠掛在活動室的梁上，鳥叫得更歡了。他湊過來看畫，指著雪人手里的掃帚笑：“這掃帚還是我幫趙老師綁的，他說寫壞的筆桿扔了可惜，做成掃帚正好。”
王大爺堆完雪人進來，拍著身上的雪：“我那雪人，鼻子用的是李大媽腌蘿卜剩下的胡蘿卜，她非說‘紅通通的，看著喜慶’。”
李大媽端著剛蒸的饅頭進來，熱氣騰騰的，她往每個人手里塞一個：“剛出鍋的，就著周奶奶的咸菜吃，香！”
周奶奶坐在窗邊曬太陽，手里縫著雙棉鞋，是給陳教授寄的，鞋底納得密不透風。“前兒陳老師打電話說，鄉下的雪比咱這兒大，孩子們凍得手通紅，還在室外早讀。”她穿針引線，“我多縫兩雙，讓孩子們輪換著穿。”
趙老師提著個布包進來，里面是他寫的春聯，“鄰里和睦”“歲歲平安”，墨香混著饅頭的熱氣，在屋里漫開。“提前寫好，晾干了好給各家送去。”他指著“守望相助”那幅字，“這四個還得給陳老師寄一幅，他說孩子們總問啥意思，我得再寫清楚點。”
張師傅的兒子推著修鞋攤進來避雪，攤上擺著雙剛修好的棉鞋，鞋底貼了層厚膠。“這是給三樓小寶修的，他媽說孩子總踩雪玩水，鞋底磨得快。”他擦了擦補鞋機，“我爸說，天冷了，修鞋的線得用蠟浸過，不然凍脆了容易斷。”
楊永革看著這滿室的煙火，突然懂了：所謂“三十六計”，到頭來哪有什么“計”？不過是一群普通人，在日子里互相搭著扶手，你幫我扶個梯子，我給你遞塊磚頭；你怕我摔著，我念你累著；你記著我的好，我想著你的難。那些被叫做“謀略”的智慧，其實是人心底最本真的善良——不想讓身邊的人受委屈，不想讓日子過得寡淡。
雪停的時候，太陽出來了。孩子們拉著楊永革去看雪人，雪人臉上被趙嬸畫了個笑，陽光照在雪上，晃得人睜不開眼。遠處傳來陳教授的視頻電話聲，李大媽舉著手機在菜園里轉：“陳老師你看，咱的菠菜綠油油的，等你回來就吃！”張大爺搶過手機喊：“我給你留了最好的蘿卜，就等你回來腌！”
楊永革站在槐樹下，望著那片被雪覆蓋又透著生機的菜園，望著活動室里攢動的人影，望著墻上那幅“我們的家”的畫，突然想把《三十六計》里的字全擦掉——因為最好的“計”，從來就不在紙上。
它在張大爺給菜畦蓋的雪被里，在李大媽蒸饅頭的熱氣里，在王大爺堆雪人的笑聲里，在周奶奶納鞋底的線腳里，在陳教授寄來的照片里，在每個街坊互相惦記的眼神里。
就像這棵老槐樹，春天發芽，夏天遮陽，秋天落葉，冬天落雪，從不用什么“計”，卻把日子襯得踏踏實實，把人心暖得熱熱乎乎。
楊永革摸了摸懷里的畫，孩子添的那些小細節，正冒著煙火氣。他知道，以后的日子還會有風雪，還會有磕絆，但只要這槐樹下的人還在，這煙火氣就不會散——因為最好的處世之道，從來不是“算計”，而是“珍惜”；最厲害的“計謀”，從來不是“贏輸”，而是“相守”。
雪水順著槐樹葉往下滴，“滴答，滴答”，像在數著尋常巷陌里，那些長長久久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