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鎖妖樓”影初現,且窺尋常巷陌下鎮厄護安的處世深功
王大爺的鋤頭又“鬧別扭”了。
大清早,他扛著鋤頭去菜園翻土,剛往地里刨了一下,鋤頭突然“哐當”一聲往地上栽,木柄震得他手心發麻。再提起來看,刃口竟卷了個小豁,像是磕在了石頭上——可這片地他昨天剛撿過碎石,明明光溜得很。
“邪門了!”王大爺對著鋤頭罵,“跟了你三十年,今兒咋犯起倔來?”他試著再刨,鋤頭卻像生了根,任他怎么拽都紋絲不動,反倒往地下鉆了半寸,土面上竟裂開道細縫,黑黢黢的,像只盯著人的眼。
楊永革送周奶奶去活動室,路過菜園時正好撞見。他蹲下身摸那道裂縫,指尖剛觸到土,就覺得一股涼氣順著指縫往上爬,像冰碴子鉆進骨頭縫。裂縫里隱約傳來“嗚嗚”的聲,像風聲,又像誰在哭,聽得人頭皮發麻。
“這底下……怕不是有啥東西。”楊永革想起墨先生說的“鎖妖樓”,心里咯噔一下。《三十六計》揣在兜里,“關門捉賊”那頁的邊角被他摸得發皺,書頁上“小敵困之。剝,不利有攸往”旁邊,他畫過個帶鎖的箱子,寫著:“有些守護,得藏在暗處;有些屏障,得埋在底下。就像老槐樹的根,看著不顯眼,卻把整座院子的土都攥在手里——鎮得住的不是鎖,是心里的‘定’。”
墨先生不知何時站在菜園邊上,手里的粗瓷碗往地上一扣,碗底的柳葉“刷”地豎起來,直指那道裂縫。“這鋤頭通了靈,是在提醒你。”他聲音壓得低,“它剛才不是在刨土,是在敲‘門’。”
“敲啥門?”王大爺還在氣頭上,“我看就是你這怪人來了,把我家鋤頭帶壞了!”
墨先生沒理會他的火氣,從懷里掏出那本線裝書,書頁自動翻開,上面畫著幅模糊的圖:一座四角樓埋在地下,樓頂壓著塊石碑,碑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和”字,樓周圍盤著根粗繩,繩頭散落在圖外,像被人扯斷了。“這小區地下,確實壓著座樓,是百年前修的‘鎮物’,專門鎮住地下的‘戾氣’。”墨先生指著圖上的繩,“這繩叫‘人間結’,是用街坊的善意、器物的靈氣編的,結越緊,樓越穩。可現在……”
他話沒說完,活動室那邊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響。眾人跑過去看,只見周奶奶的針線笸籮翻在地上,銀針散落一地,竟自己排成了串,像條銀色的鏈子,圍著活動室的墻角轉,轉著轉著,墻角的磚縫里滲出點黑水珠,落地就化成了煙。
“周奶奶,您這針……”楊永革剛開口,就見銀針猛地扎進磚縫,磚面“咔嚓”裂了道縫,跟菜園的裂縫一樣,也透著股涼氣。
“炊神”蒸籠也不安分了。李大媽正在蒸饅頭,蒸籠突然劇烈晃動,蒸汽不再是白的,竟泛著點灰,裹著股土腥味。她趕緊掀蓋,里面的饅頭個個縮成了小硬塊,饅頭頂上的花全蔫了,像被什么東西啃過。
“墨先生,這到底咋回事?”李大媽手都抖了,“是不是我這蒸籠惹啥禍了?”
“不是惹禍,是預警。”墨先生走到裂縫邊,用手指蘸了點黑水珠,放在鼻尖聞了聞,“戾氣快壓不住了。這樓鎮的不是妖,是人心底的‘怨’——以前街坊和睦,器物有靈,‘人間結’結實,它就老實;現在怕是有人心里的怨結松了這地下的結。”
張大爺拎著鳥籠趕來,鳥在籠里撲騰得厲害,撞得籠子“砰砰”響。“我剛在老槐樹下聽見了,像是有好多人在哭,還說‘憑啥他們過得好’。”他指著鳥籠,“我家畫眉通靈性,一遇著臟東西就這樣。”
楊永革突然想起前陣子搬來的那對小夫妻,總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男的罵女的“敗家”,女的怨男的“沒本事”,昨天還在樓下摔了盤子,碎瓷片濺到了共享菜園的籬笆上。當時他沒在意,現在想來,那碎瓷片旁邊,正是王大爺鋤頭裂開的地方。
“是不是……有人心里太堵了?”楊永革試著問。墨先生點點頭:“戾氣就愛鉆這種空子。你怨我,我恨你,心里的結松了,地下的結就跟著松。這鋤頭、銀針、蒸籠,都是有靈的,它們在試著補,可一個人的力,頂不住一群人的怨。”
王大爺突然蹲下身,用沒卷刃的那面鋤頭往裂縫上拍:“我就不信這個邪!當年我用這鋤頭救過人,種過糧,它鎮得住土,就鎮得住這些歪門邪道!”他邊拍邊罵,“有啥怨不能好好說?非要藏著掖著,讓底下的東西鉆空子!”
說來也怪,他罵著罵著,裂縫里的“嗚嗚”聲竟小了點,鋤頭刃上的豁口似乎也淺了些。李大媽趕緊把蒸籠里的硬饅頭倒了,重新和面:“我蒸鍋紅糖饅頭,甜絲絲的,壓一壓這晦氣!”周奶奶讓孫子把銀針撿起來,重新穿上線:“我給大家縫幾個平安符,針腳密點,邪祟進不來!”
張大爺把鳥籠掛在老槐樹上,對著樹說:“老伙計,你活了百十年,見的事多,幫咱鎮鎮場子!”鳥像是聽懂了,突然“啾啾”叫起來,聲音清亮,蓋過了那點若有若無的哭聲。
楊永革看著街坊們忙忙碌碌,心里突然亮堂了。他想起“關門捉賊”的深意——所謂“關門”,不是把壞東西關在外面,是把大家的心關在一起;所謂“捉賊”,不是抓住那個“怨”,是用更多的“暖”把它化掉。就像王大爺的鋤頭、李大媽的蒸籠、周奶奶的銀針,它們鎮住的不是戾氣,是街坊們“要好好過日子”的念想。
墨先生看著裂縫慢慢合上,嘆了口氣:“這才是‘鎖妖樓’的真用處——不是靠樓本身鎮邪,是靠住在樓上面的人,用日子里的熱乎勁,把底下的涼氣捂熱。你們剛才那股子‘不信邪’的勁,比啥符咒都管用。”
傍晚,楊永革去菜園看王大爺。他正給鋤頭重新上漆,木柄上的“王”字被描得鮮紅。“墨先生說了,這鋤頭得沾點‘人氣’才更靈。”王大爺笑著說,“我讓李大媽給它蒸了塊面,沾沾炊氣;讓周奶奶給它系了根紅線,沾沾喜氣;回頭再讓張大爺的鳥給它唱首歌,沾沾生氣——我就不信鎮不住那些亂七八糟的!”
菜園的裂縫已經看不見了,土面上新翻了層土,王大爺撒了把菠菜籽:“種點綠的,看著就舒坦。”鋤頭靠在籬笆上,刃口亮閃閃的,像是在笑。
楊永革摸了摸兜里的《三十六計》,在“關門捉賊”旁邊添了句:“最好的鎖,是張大爺的煙袋鍋、李大媽的搟面杖、王大爺的鋤頭、周奶奶的針線——是街坊們湊在一起,說‘咱這日子,誰也別想攪和’的那股勁。”
夜里,他被窗外的動靜吵醒。拉開窗簾一看,墨先生正圍著老槐樹轉圈,手里的古書在月光下泛著光,書頁上的“和”字與圖中的石碑重合在一起。老槐樹的葉子“沙沙”響,像是在跟他說話,樹影投在地上,竟像條盤著的繩,繩頭分別伸向王大爺的菜園、李大媽的廚房、周奶奶的窗臺——那是“人間結”,在月光下,正慢慢收緊。
楊永革知道,這地下的樓,怕是以后還會“鬧”。但他不怕了,因為他看見,這樓上面的人,正用自己的方式,一針一線、一粥一飯地,把日子織成最結實的“結”。而那本《三十六計》,怕是要多記些關于“守護”的注解了——不是如何“捉”,是如何“守”,守著人心,守著煙火,守著這熱熱鬧鬧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