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花妖靈”重聚根芽,且以三世羈絆織就人間情網的處世長卷
(一)
老槐樹的根須,在夜里鉆出了新綠。
楊永革凌晨被尿意憋醒,披衣去樓道公廁時,瞥見窗外的老槐樹在月光下泛著層淡綠的光暈。走近了才發現,樹根處裂開道細縫,縫里冒出簇嫩得能掐出水的芽,葉片是心形的,每片葉尖都懸著顆露珠,映著月光,像綴了串碎鉆。
他蹲下身,指尖剛要碰到葉片,芽兒突然輕輕抖了抖,露珠“啪”地落在他手背上,涼意順著血管竄遍全身——不是刺骨的寒,是像春溪融雪般的清潤,帶著股熟悉的花香。
腦海里“嗡”地炸開個片段:穿綠裙的姑娘蹲在田埂上,手里捧著同樣的芽,對他笑:“這是‘忘憂草’的根,埋在土里能活,記在心里……也能活。”她眼角的痣像顆小朱砂,說話時,辮梢的綠絲帶掃過他的手背,和此刻露珠劃過的軌跡一模一樣。
“是你嗎?”楊永革對著嫩芽輕聲問。芽兒沒動,卻有片新葉慢慢舒展開,葉面上浮現出個模糊的“杏”字,轉瞬又隱去了,像怕被人看見。
他突然想起春杏——照片上的姑娘,辮子上系的是紅頭繩,可夢里姑娘的絲帶是綠的。這兩個影子在腦子里重疊又分開,攪得他心口發悶,像塞了團沒解開的線。
回到屋里,《三十六計》掉在地上,“連環計”那章正對著月光,書頁上他畫的那棵槐樹,根須處不知何時多了道綠線,蜿蜒著往“鎖妖樓”的簡筆畫里鉆。他突然懂了:花妖的殘靈,是順著“人間結”的脈絡來找他的,而這老槐樹,正是“人間結”的根。
(二)
李大媽的蒸籠,蒸出了帶花紋的饅頭。
早上剛揭開籠蓋,就見每個白胖的饅頭頂上都印著片嫩葉的形狀,綠盈盈的,像用菠菜汁拓上去的,卻比顏料鮮活,湊近了聞,竟有股忘憂草的清香。
“邪門了邪門了!”李大媽舉著饅頭往墨先生家跑,“墨先生你看,這是不是花妖顯靈了?小楊昨晚還說老槐樹下長了怪芽……”
墨先生正對著鎮契書出神,書頁上那道代表花妖的綠線比昨夜粗了些,像條游動的小蛇,一頭連著老槐樹,一頭纏著楊永革的名字。聽見李大媽的話,他抬眼看向饅頭,突然笑了:“不是顯靈,是‘認親’呢。這花妖的靈散在人間,沾了誰的暖,就會往誰身邊湊——李大媽你蒸的饅頭最暖,她自然先來找你。”
正說著,王大爺扛著鋤頭進來,褲腿上沾著泥,手里攥著片剛摘的葉子:“你們看我菜園里長的這啥?跟老槐樹下的芽一個模樣,還纏著我的鋤頭柄,拽都拽不下來!”
那葉子果然是心形的,葉尖還沾著點紅泥,正是王大爺菜園的土色。墨先生摸了摸葉子,鎮契書上的綠線又亮了亮:“王大爺的鋤頭救過她,她記著呢。”
張大爺提著鳥籠路過,畫眉突然“啾啾”叫起來,沖著李大媽手里的饅頭撲騰。“我這鳥今早也不對勁,”張大爺納悶道,“總往老槐樹那邊飛,像是有啥東西在招它。”
墨先生指著鳥籠:“畫眉通靈性,能看見殘靈。它不是被招,是想去護著——當年花妖被鎖,就是這鳥兒的祖上給報的信。”
楊永革站在旁邊,聽著這些跨越了百年的羈絆,突然覺得心口的線團松動了些。原來花妖的靈,從來沒離開過,就藏在街坊們的日常里:李大媽的饅頭香里,王大爺的鋤頭泥里,張大爺的鳥叫聲里……這些藏在煙火里的惦記,就是聚靈的引子。
(三)
“墮仙”的影子,纏上了花妖的芽。
傍晚收衣服時,楊永革發現晾在繩上的襯衫多了幾個洞,邊緣焦黑,像被什么東西燒過。抬頭一看,老槐樹枝椏間飄著團灰霧,霧里隱約能看見個穿灰衣的人影,正對著樹根處的嫩芽吹氣,每吹一口,嫩芽就蔫一分,葉片上的綠光淡一分。
“住手!”楊永革抄起墻角的掃帚沖過去。灰霧猛地散開,化作無數細針往他臉上扎,他下意識用胳膊去擋,針尖扎在皮膚上,竟像冰碴子似的化了,留下串血珠,血珠落地前,都變成了“不信”的小字。
“守印者,別白費力氣了。”灰衣人的聲音從霧里傳來,飄忽不定,“她本就是該鎖的妖,你偏要放;這人間本就該散,你偏要聚。你守的不是‘信’,是自欺欺人的夢。”
楊永革想起夢里花妖說的“他們騙了你”,想起鎮契書上“欠花妖一命”的字,突然握緊了拳頭:“她救過人間,我就信她;街坊們的心是熱的,我就信這人間值得守。”
他轉身往小區跑,邊跑邊喊:“大家快來!老槐樹下的芽要被霧淹了!”
正在做飯的李大媽端著鍋鏟就跑出來,蒸籠里的熱饅頭還冒著氣;王大爺扔下飯碗,扛著鋤頭緊隨其后;張大爺的鳥籠沒關,畫眉“撲棱”飛出籠,直沖向灰霧,用翅膀扇出片清亮的風;周奶奶讓孫子扶著,顫巍巍地捧著個布包,里面是她攢了三年的陳皮,說“這東西能驅邪”。
“把暖東西往芽上放!”墨先生不知何時舉著鎮契書站在樹下,書頁上的綠線正被灰霧侵蝕,“她缺的是暖,咱就給她暖!”
李大媽把熱饅頭一個個擺在芽周圍,蒸騰的熱氣像堵墻,逼得灰霧往后退;王大爺用鋤頭往土里埋了把新摘的菠菜籽:“給你點土氣,扎根!”;張大爺讓畫眉站在芽上,鳥兒放聲高歌,歌聲里帶著金光,照得綠芽直發亮;周奶奶把陳皮撒在芽周圍,清苦的香氣混著花香,竟化成了淡金色的光。
楊永革蹲下身,把掌心貼在芽上,掌心的“鎮”字突然發燙,紅得像團火。他想起夢里的玉印,想起春杏的笑臉,想起街坊們的臉,突然喊出那個藏在心里的名字:“春杏!我記起來了!你眼角的痣,是我用胭脂點的;你說忘憂草能活,我就信了三百年!”
話音剛落,掌心的“鎮”字突然飛出來,化作道紅光鉆進芽里。嫩芽“噌”地長高了半尺,葉片舒展開,開出朵粉白色的花,花瓣層層疊疊,每片花瓣上都印著個街坊的笑臉:李大媽的,王大爺的,張大爺的……最中間那片花瓣上,是個穿綠裙的姑娘,眼角的痣清晰可見,正對著他笑。
灰霧“嗷”地一聲慘叫,被花瓣射出的金光沖得粉碎,灰衣人的影子在霧里扭曲了下,消失前撂下句狠話:“我還會回來的——你們的‘信’,撐不了多久!”
(四)
花妖的靈,聚成了半透明的影子。
她就站在老槐樹下,綠裙飄飄,手里捧著那朵剛開的花,對圍過來的街坊們鞠躬:“多謝各位三百年的照拂。當年若不是王大爺的祖上幫我藏種子,李大媽的祖上給我送吃食,張大爺的祖上為我擋風雨,我早就魂飛魄散了。”
王大爺撓撓頭:“啥祖上不祖上的,咱街坊就該互相幫襯。”李大媽往她手里塞了個熱饅頭:“快吃點,看你瘦的。”
花妖轉向楊永革,眼里的光軟得像水:“守印吏,三百年了,你終于記起來了。當年你放我走,被墮仙誣陷私通妖物,打入輪回前,你把‘守印’的一半靈力封進了我的花種里,說‘若人間還有信,這印就能重聚’。”
她舉起花,花瓣上的紅光與楊永革掌心的紅痕呼應:“現在,印回來了。可墮仙不會罷休,他想讓鎖妖樓里的‘不信’出來,就得先毀了你我,毀了這人間的‘信’。”
墨先生翻開鎮契書,書頁上浮現出幅新圖:鎖妖樓的封印上,多了道裂縫,裂縫里伸出無數只黑色的手,抓著“猜忌”“怨恨”“背叛”的牌子;裂縫旁邊,是楊永革和花妖的影子,被無數只溫暖的手托著——那是街坊們的手。
“他毀不掉的。”楊永革看著圍在身邊的街坊,他們眼里沒有怕,只有好奇和關切,“你看,李大媽的饅頭還熱著,王大爺的鋤頭還豎著,張大爺的鳥還唱著——這些,就是最結實的‘信’,比任何封印都管用。”
花妖笑了,笑得像朵盛開的忘憂草:“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她把花往老槐樹上一插,花朵瞬間融進樹里,老槐樹的枝葉“嘩啦啦”長得更茂盛了,根須在地下蔓延,像無數條金線,扎進小區的每個角落——菜園的土里,廚房的灶臺上,補鞋機的齒輪間……
“我把靈附在老槐樹上,”花妖的聲音從樹里傳來,帶著樹葉的沙沙聲,“以后它就是新的‘守印’,用街坊的暖當鎖,用人間的情當鏈。墮仙再來,就得先過這滿小區的人心關。”
(五)
夜里,小區飄著忘憂草的香。
楊永革坐在老槐樹下,手里捏著那張春杏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和花妖的影子慢慢重合,他終于明白:春杏不是花妖,是花妖靈散時,落在人間的一縷“暖念”,是他輪回路上,支撐他“信”下去的念想。而真正的花妖,早就在三百年前,用自己的靈,換了人間的一季安穩。
墨先生坐在他身邊,鎮契書上的綠線已經和槐樹的根須連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你看,”墨先生指著書頁,“這就是‘連環計’的真意:不是一計扣一計地算計,是一人連一人地暖著。王大爺幫李大媽,李大媽幫周奶奶,周奶奶記掛著張大爺……這環環相扣的暖,織成的網,比任何法術都牢。”
楊永革翻開《三十六計》,在“連環計”那頁寫下:“最好的連環,是李大媽的饅頭連著王大爺的菜,張大爺的鳥叫連著周奶奶的笑,是街坊們你幫我我幫你,織成的這張扯不斷的情網。三百年的債要還,三百年的暖,更要接著續。”
遠處,李大媽的廚房還亮著燈,蒸籠的熱氣混著花香飄過來;王大爺在菜園里給新種的菠菜澆水,鋤頭放在旁邊,刃口映著月光;張大爺的畫眉落在槐樹枝上,對著月亮唱歌;周奶奶的窗戶紙上,映著她縫補的影子,線頭垂下來,像根系著人心的線。
楊永革知道,墮仙還會來,鎖妖樓的考驗還沒完。但他心里踏實得很,因為他看見,這滿小區的暖,已經像老槐樹的根,深深扎進了土里,扎進了每個人的心里。而他那本《三十六計》,還要繼續寫下去,寫滿這人間的情,這處世的暖,寫夠那湊滿千萬字的、熱熱鬧鬧的人間。
風穿過槐樹葉,帶著忘憂草的香,像句溫柔的承諾:只要這情還在,這暖就不會散;只要這人間還值得,他們就會一直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