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忘憂香”引秘境開,且隨根脈尋蹤解鎖塵封往事的處世幽徑
老槐樹的花香,漫過了小區的圍墻。
那香氣起初很淡,像清晨的露水沾了點草木氣,到了午后,突然變得濃郁起來,帶著股甜絲絲的暖意,鉆進每家每戶的窗縫——李大媽蒸饅頭時,面團自己發得蓬松,饅頭上的葉紋愈發鮮活;王大爺的菜園里,剛種下的菠菜籽破土而出,嫩芽頂著露珠,葉片上還沾著點槐花香;張大爺的畫眉對著槐樹唱歌,歌聲里混著花香,聽得人心里發暖。
楊永革坐在槐樹下,看著花妖附靈的那根枝椏。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光影里竟有細碎的光點在游動,像無數小小的螢火蟲,湊近些看,每個光點里都藏著個模糊的片段:有人在樹下納涼講故事,有人在樹旁分饅頭,還有人對著樹干許愿,紅布條在風里飄得像團火。
“這些都是‘記憶光’。”花妖的聲音從樹里傳來,半透明的影子在枝葉間晃了晃,眼角的痣像顆會發光的星,“老槐樹記著這三百年的事,現在它把記憶散成香,是想讓你看看當年的真相——墮仙為什么要誣陷我,鎖妖樓里到底鎖著什么。”
《三十六計》攤在膝頭,“假道伐虢”那章的字跡被花香熏得微微發綠。楊永革指著那些游動的光點:“這些記憶,能進去看嗎?”他總覺得,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就藏在這些被時光塵封的片段里。
花妖的影子輕輕點頭:“跟著香氣走就行。但記著,只能看,不能碰——過去的事,碰了會亂了現在的‘契’。”
話音剛落,最亮的那個光點突然炸開,化作道旋轉的光門,門里飄出更濃的香氣,隱約能聽見三百年前的人聲。楊永革深吸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一)
光門后是片荒地,遠處的城樓正是夢里鎖妖樓的模樣,只是那時的樓還露在地面,沒被埋進土里。城墻下站著個穿皂衣的年輕人,眉眼和楊永革一模一樣,手里捧著塊玉印,正是夢里那塊缺了角的“鎮”字印——那是年輕時的守印吏。
“阿杏,你真要這么做?”守印吏的聲音帶著急,“樓里鎖的是‘不信’之靈,一旦放出來,人間會亂的!”
穿綠裙的花妖站在他對面,手里捧著束忘憂草,花瓣上沾著血:“我沒放‘不信’,我放的是‘共情’之靈!你看那些被鎖的靈,本是能讓人懂冷暖、知感恩的,卻被墮仙說成是‘惑亂人心’的妖!他怕人間太暖,鎖妖樓的封印會松,怕他再也控不住這世道!”
楊永革躲在樹后,看見花妖掀起裙擺,裙角繡著朵小小的忘憂草,和李大媽饅頭上的花紋一模一樣。他突然想起墨先生說的“器物有靈”——原來這花紋,是花妖三百年前就留下的印記,早就在人間扎了根。
“可墮仙是上仙,我們斗不過他。”守印吏的手在抖,玉印上的“鎮”字忽明忽暗,“我若放你走,會被打入輪回,永世不得安寧。”
“輪回又如何?”花妖踮起腳,替他理了理衣襟,眼角的痣蹭過他的臉頰,“三百年后,我會去找你。只要人間還有人記得暖,記得信,我們總會再見面的。”她把忘憂草塞進他手里,“這草的根,我埋在了老槐樹下,等它開花時,就是我們再遇時。”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墮仙的聲音像冰錐刺破空氣:“守印吏私通妖物,罪該萬死!”
守印吏猛地把花妖往城墻后推:“走!就說我是被你脅持的!”他舉起玉印往自己胸口砸去,鮮血濺在印上,“鎮”字突然爆發出金光,將花妖的身影裹住,瞬間消失在城墻后。
楊永革的心像被揪緊了——原來夢里的玉印不是砸向花妖,是在護她走。而他胸口那陣熟悉的悶痛,是三百年前就刻下的疼。
(二)
光門一轉,場景換成了五十年前的小區。
那時的老槐樹還沒現在粗壯,樹下搭著個簡陋的棚子,里面住著個撿廢品的老太太,懷里總抱著個布包,包著半塊干硬的饅頭。有天暴雨傾盆,老太太的棚子被風吹塌了,她抱著布包坐在泥里哭,手里攥著片干枯的忘憂草葉。
“大娘,來我家避避雨!”年輕的李大媽端著碗熱粥跑過來,身后跟著梳著小辮的王大爺,扛著塊油布,“我家灶臺暖和,給您烤烤衣裳。”
老太太不肯動,只是把布包抱得更緊:“這是……這是我等的人留的,不能濕……”
楊永革湊近了看,布包上繡著朵褪色的忘憂草,和花妖裙角的花紋一模一樣。他突然明白:這老太太,是花妖靈散后,托生的凡人之一,她守著的,不是饅頭,是三百年前那句“我會找你”的承諾。
后來,老太太在李大媽家的灶臺旁過世了,臨終前把布包交給李大媽:“這草……能讓人記起該記的事,你留著,說不定哪天有用。”李大媽沒扔,把布包拆開,取了里面的忘憂草葉,混在面粉里蒸饅頭,說“給這苦命人添點甜”——原來,李大媽的饅頭會顯靈,不是偶然,是花妖的靈,借著她的善意,早就開始守護這人間了。
(三)
再往前走,是二十年前的修鞋攤。
年輕的張師傅剛接過父親傳下來的補鞋機,對著機器發愁:“這破機器,能掙著錢嗎?”這時,個拄著拐杖的老頭走過來,把雙磨破底的布鞋放在攤上:“小師傅,幫我修修,我……我只有這雙鞋。”
老頭的鞋上沾著泥,鞋底磨得能看見腳趾,張師傅剛要擺手,卻看見老頭懷里露出半截綠絲帶,和夢里花妖的絲帶一模一樣。他心里一動,接過鞋:“不收錢,我給您墊層新底子,保準好穿。”
老頭笑了,眼角有顆淡淡的痣:“我就知道,這人間還有好心人。”他放下鞋,從懷里掏出顆忘憂草的種子,塞進張師傅手里,“種在修鞋攤旁,能招福氣。”
張師傅半信半疑地把種子種在攤邊,沒過多久,真長出叢綠油油的草,來修鞋的人越來越多,都說“這攤旁的草看著就舒心”。后來草被暴雨沖沒了,但補鞋機卻越來越靈,像是沾了草的福氣——原來,張師傅的機器能通靈性,也是花妖的靈,在悄悄幫他守住這門能暖人心的手藝。
(四)
光門慢慢淡了,楊永革回到老槐樹下,花香漸漸散去,只剩鼻尖還留著點甜意。
花妖的影子在他面前顯形,眼眶有點紅:“你都看見了?我沒騙你,也沒騙這人間。那些被我放出來的‘共情’之靈,早就融進了街坊的日子里——是李大媽的熱饅頭,是張師傅的好手藝,是王大爺的熱心腸……它們從來不是妖,是人間最該有的暖。”
墨先生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鎮契書上的字跡閃著金光,原本模糊的鎖妖樓圖紙上,多了行小字:“鎖妖樓者,鎖‘不信’,育‘共情’,守印者與花妖,共為人間守門人。”
“墮仙怕的,就是這個。”墨先生指著圖紙,“他以為把‘共情’說成妖,就能讓人間只剩猜忌,可他沒想到,這些靈散在人間,沾了凡人的暖,反倒長成了比封印更結實的守護。”
楊永革摸了摸胸口,那里的悶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股暖流。他翻開《三十六計》,在“假道伐虢”那頁寫下:“最好的‘假道’,是借時光的路,看清初心;最妙的‘伐虢’,是用過去的暖,堅定現在的念。三百年的債,不是要還,是要記著——記著那些藏在歲月里的善,才能守住眼前的人間。”
傍晚,街坊們聚在老槐樹下,聽楊永革講三百年前的事。李大媽一拍大腿:“我說我蒸饅頭咋總出花紋!原來是花妖妹子在幫我!”王大爺扛著鋤頭往樹根處培土:“以后我天天給它澆水,讓它長得比樓還高!”張大爺的畫眉落在花妖的影子上,親昵地啄了啄她的裙角。
花妖的影子對著大家鞠躬,聲音里帶著笑:“不是我幫你們,是你們幫我。若不是這滿小區的暖,我的靈早就散了。”她轉向楊永革,眼里的光像星,“守印吏,這下你信了吧?人間值得。”
楊永革望著圍坐在一起的街坊,他們的笑鬧聲混著槐花香,像首最動聽的歌。他知道,墮仙還會再來,鎖妖樓的秘密還沒完全揭開,但他心里再沒了疑。因為他看見,那些被時光塵封的記憶,那些跨越了三百年的善意,早就像老槐樹的根,把這人間扎得穩穩的。
而他那本《三十六計》,又多了頁關于“銘記”的注腳——記著過去的好,才能守住現在的暖;念著別人的恩,才能織就最牢的人間情網。這千萬字的人間長卷,才剛剛寫到最動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