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蟬鳴夏”濃蔭蔽日,且聽尋常巷陌里藏著的處世清歡
入夏的蟬鳴剛起,老槐樹就把濃蔭鋪到了活動室門口。
王大爺的竹躺椅擺在樹蔭下,他光著膀子,手里搖著蒲扇,正聽張大爺講畫眉新學會的調子。畫眉蹲在旁邊的石桌上,時不時“啾啾”應兩聲,聲音脆得像冰西瓜裂開的響。李大媽端著盆剛切好的西瓜過來,往每人手里塞一塊:“嘗嘗,阿哲他爸從共享菜地摘的,沙瓤的,甜!”
西瓜汁順著指縫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周奶奶的重孫舉著半塊西瓜,蹲在旁邊看螞蟻搬家,嘴里念叨著:“螞蟻也熱了吧?給它們吃點瓜瓤。”他把瓜瓤掰成小塊放在地上,引得一群螞蟻排著隊來搬,像條會動的黑線。
楊守暖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看著這熱鬧的場景,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三十六計》的木盒被他放在腿邊,盒蓋敞著,里面沒放書,裝著幾個孩子們撿的蟬蛻,透明的殼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像一件件精致的小盔甲。
(一)
曉棠的書店,成了夏日里的“避暑涼棚”。
她在門口掛了串風鈴,風一吹就“叮鈴”響,像在喊“快來涼快涼快”。店里擺了臺舊風扇,是阿哲從汽修廠修好了送來的,扇葉轉起來有點晃,卻能吹出帶著墨香的涼風。林溪把畫架搬到書店角落,一邊畫窗外的老槐樹,一邊教孩子們涂顏色。
有天午后下了場急雨,幾個收廢品的師傅跑進來躲雨,渾身濕淋淋的,手里還攥著沒賣完的紙板。曉棠趕緊給他們倒了熱茶,李大媽聽說了,端來一大盆剛煮的綠豆湯,說“解暑,喝了不頭疼”。
收廢品的師傅們喝完湯,非要把紙板里最平整的幾張留給曉棠,說“給孩子們畫畫用”。后來他們每次路過書店,都會往窗臺上放幾顆撿來的玻璃珠、漂亮的石頭,曉棠把這些都擺在“塵緣簿”旁邊,說“這是夏天的禮物”。
楊守暖看著那些玻璃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的光,突然想起花妖裙角的綠絲帶。原來有些暖,不用刻意做什么,只是在別人需要時遞杯茶、讓個座,就像夏日的樹蔭,不聲不響,卻能遮住一片熱。
(二)
共享菜園的籬笆上,爬滿了牽牛花。
是阿哲的媽種的,說“給籬笆穿件花衣裳”。紫色的、粉色的花順著竹籬笆往上纏,把菜園圍得像個小花園。王大爺在牽牛花旁邊種了幾架黃瓜,藤蔓纏著花藤往上長,黃瓜垂下來,頂著嫩黃的花,看著就清爽。
孩子們總愛蹲在籬笆邊,等著黃瓜成熟。誰先發現哪根黃瓜長直了、夠大了,就扯著嗓子喊:“王爺爺,這根能摘啦!”王大爺笑瞇瞇地摘下來,用井水沖一沖,切成小塊,分給孩子們,自己只留一小塊,說“看著你們吃,比我自己吃還甜”。
有次鄰居家的小孩摘了根沒熟的小黃瓜,被王大爺看見了,沒罵他,只是蹲下來教他:“黃瓜要等頂花蔫了、身上帶白霜了才好吃,就像人要等長大了才懂事,急不得。”小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后來每天都去看那根小黃瓜,直到它長得又直又長,才跑去找王大爺:“爺爺,這次能摘了!”
曉棠把這場景記在“塵緣簿”上,畫了根彎彎的小黃瓜,旁邊寫:“成長和種黃瓜一樣,得慢慢來,急不得。”
(三)
鎖妖樓的草,長得比人高了。
不再是剛鉆出來的嫩芽,是能沒過腳踝的青草,葉片寬寬的,莖稈上還結著細碎的小花,藍盈盈的,像撒了把星星。阿哲的貓總帶著小貓去草地上打滾,把草壓出一個個小小的窩,卻從不會把花踩壞,像是知道那是“不能碰的好看東西”。
楊守暖去看草時,發現泥土里混著些碎木屑——是林溪畫壞的畫紙,她撕碎了埋在土里,說“給草當肥料,讓它們長得更旺”。草葉上還沾著點面粉,是李大媽蒸饅頭時不小心撒的,被風吹到了草地上。
“你看這草。”楊守暖對著空氣說,像是在跟花妖聊天,“沾著墨香,帶著面香,連貓都護著,跟咱小區的孩子似的,被大家疼愛著長大。”
風穿過草葉,發出“沙沙”的響,像是花妖在回應。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他們在草地上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線繩握在周奶奶重孫手里,他跑得滿頭大汗,卻笑得一臉燦爛,風箏尾巴上的紅布條,在藍天下飄得像團火。
(四)
夏夜的納涼會,是小區的“保留節目”。
太陽剛落山,王大爺就把活動室的長條桌搬到槐樹下,李大媽端來煮好的花生、毛豆,張大爺的畫眉蹲在樹枝上,成了“背景音”。阿哲給大家講汽修廠的趣事,說有個司機師傅把車送來修,非要留袋自家種的葡萄,說“不給錢就不給修”;林溪則教大家認夏夜的星星,說哪顆是牛郎星,哪顆是織女星。
周奶奶坐在輪椅上,給孩子們扇扇子,講她年輕時候的事:“那時候沒風扇,夏天就靠這棵老槐樹,街坊們搬著板凳坐樹下,你一言我一語,比現在的電視劇還好看。”
孩子們聽得入迷,問:“奶奶,那時候有鎖妖樓嗎?有花妖阿姨嗎?”
楊守暖接過話頭,給他們講那些帶著傳奇色彩的往事,卻把“打斗”的部分換成了“大家一起守著暖過日子”,聽得孩子們眼睛亮晶晶的,說“以后也要像楊爺爺一樣,守護小區”。
夜深了,蟬鳴漸漸歇了,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大家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李大媽給每個人手里塞個煮好的玉米,說“拿著路上吃,頂餓”。玉米的香氣混著槐花香,在夜色里漫開,像首溫柔的歌。
(五)
入伏那天,小區來了個賣冰棍的老人。
老人推著輛舊自行車,后座的保溫箱用棉被蓋著,上面寫著“老冰棍”三個字。孩子們圍著自行車喊“要冰棍”,老人手忙腳亂地打開箱子,露出里面冒著白氣的冰棍,五毛錢一根,便宜得很。
阿哲見老人滿頭大汗,趕緊從汽修廠搬來個小馬扎,讓他坐著歇會兒;曉棠給老人倒了杯涼茶水,說“解解暑”;李大媽則把剛蒸的紅糖饅頭遞給他,說“吃口熱的,對胃好”。
老人感動得眼圈發紅,說自己跑了大半個城,就數這小區的人最親。臨走時,他非要多給孩子們幾根冰棍,說“算我請客”,孩子們卻把自己的零花錢塞給他,說“爺爺掙錢不容易”。
曉棠把保溫箱的照片貼在“塵緣簿”上,旁邊寫:“夏天的甜,不止在冰棍里,還在你遞的水、我讓的座里。”
楊守暖看著那行字,扇著蒲扇笑了。他知道,這夏日的清歡,不是空調房里的涼爽,是槐樹下的談笑,是瓜瓤的甜,是共享的綠豆湯,是那些藏在尋常巷陌里的、不用刻意說出口的惦記。
鎖妖樓的草還在開花,老槐樹的濃蔭還在鋪展,“塵緣簿”的紙頁被風吹得輕輕響,像在說:這人間的好,從來都在,在夏天的蟬鳴里,在你我的笑容里,在往后的每一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