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汪汪”漫溢的情狀詞紋，或說情狀描摹的浸洇之妙
檐角的露水珠剛“滴”在青石板上，就“洇”開一小片圓暈。楊永革蹲在曬谷場邊數那些水紋，知知突然“撲”進草垛，驚起的蒲公英“絮絮”地飛，沾在他補丁衫上，像誰把“輕飄飄”三個字剪碎了撒。這是情狀詞漫過來的第一縷潮。
《漢語形容詞選解》的書頁還卷著昨晚的谷香，“濕漉漉”詞條的墨跡被晨露“泡”得發漲，原注“形容物體潮濕的樣子”旁邊，洇出些彎彎曲曲的水痕，把“濕”字的三點水“漫”成了小溪，順著紙縫往“水汪汪”詞條里流。更奇的是夾在書里的半片荷葉，葉筋上的“亮晶晶”正隨著露水滾動，每滾一下，就往紙上“拓”個銀點，像把“潤”字拆成了星星。
“快看李大媽的醬缸！”孩子們的喊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醬缸沿的白沫“撲撲”地冒，陽光斜斜照進去，把缸里的醬色“染”得稠稠的，木勺往缸里一攪，醬“咕嘟咕嘟”翻著花，李大媽用筷子挑起來，醬絲“悠悠”地垂，“這叫‘稠乎乎’，得等醬把水汽熬得差不多，才掛得住筷子。”
這話像往情狀詞里撒了把鹽。楊永革剛幫著把晾谷的竹匾翻個面，就覺手背被什么“涼絲絲”的掃了掃——抬頭見各種情狀“漫”成了霧：趙大爺的煙袋鍋里，火星“明明滅滅”地跳；王嬸的菜籃里，豆角“水靈靈”地顫；連墻根的青苔，都“滑膩膩”地貼著磚縫，像誰把“嫩”字揉碎了抹在上面。
“情狀這東西，得跟著物件的性子走。”老周蹲在磨盤邊磨鐮刀，石磨縫里的麥麩被露水“泡”得“黏糊糊”的，他用手指捻了捻，“你看這磨盤，干的時候‘糙拉拉’，潮了就‘滑溜溜’，不是盤變了，是水汽給它換了件衣裳。”
孩子們舉著玻璃瓶去接檐角的露水，瓶口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瓶底很快積起“一汪汪”的亮。“這水‘清凌凌’的，能照見云呢！”最小的娃舉著瓶子晃，水珠“潑灑灑”濺在草上，草葉立刻“濕漉漉”地彎了腰，把“透”字藏進了葉尖的顫。
變數出在日頭升高時。曬谷場的谷粒被曬得“燙烘烘”的，楊永革翻谷時，谷粒“簌簌”滾過手心，突然覺出些“糙乎乎”的癢——再看竹匾里的谷，邊緣的正“焦干干”地縮著，中間的還“飽滿滿”地鼓著，像同個字被拆成了兩樣寫法。
“這叫‘情隨境變’。”張大爺用草帽扇著風笑，“同是谷粒，曬久了就‘蔫巴巴’，剛打下來時‘硬邦邦’，情狀哪有準頭？不過是物件在跟日子搭話。”
《漢語形容詞選解》突然“啪嗒”合了頁。楊永革撿起來翻開，見“空蕩蕩”詞條上落了片蒲公英絮，風一吹，絮“悠悠”地飄，竟把“空”字的寶蓋頭“頂”了起來，露出底下的“工”字，像突然填進了什么。他往谷堆旁挪了挪書，“空蕩蕩”的墨跡里慢慢“滲”進些谷粒的影子，最后長成“沉甸甸”的模樣，筆畫都“墜”得彎彎的。
“是露水在幫忙！”楊永革對著接露水的孩子們喊，“快把瓶子里的水倒在蔫谷上，看能不能把‘焦干干’泡回來！”
孩子們真的把“清凌凌”的露水往谷堆邊澆，水“滋滋”地鉆進谷粒縫，原本“皺巴巴”的谷殼慢慢“舒展展”地開了，像被熨過的紙。“情狀會喘氣呢！”娃們拍著手笑，趙阿姨拎著水壺過來，往菜畦里“勻勻”地灑水，“你看這菜，干了就‘耷拉’，喝飽水就‘挺括’，情狀是物件的精氣神，得順著哄。”
午后突然起了風，曬谷場的竹匾被吹得“哐哐”響。楊永革伸手去按，卻見被風掀起的谷粒“紛紛揚揚”地飛，掠過李大媽的醬缸時，沾了醬色，就“黏糊糊”地墜；飄過露水洼時，裹了水汽，就“濕漉漉”地落；最妙的是纏上知知的尾巴，毛被“蓬蓬松松”地炸開，像把“毛茸茸”三個字披在了身上。
“這叫‘情狀串門’。”老周把鐮刀別回腰里，“‘輕飄飄’能沾著‘黏糊糊’，‘干巴巴’能裹著‘濕漉漉’，就像村里的人，東家借點鹽，西家送把菜，混在一處才熱鬧。”
楊永革的手突然被什么“涼絲絲”的碰了下——原是書里的荷葉滾下顆露水珠，正落在“滾燙燙”詞條上。水珠“滋”地化了，墨跡里竟“冒”出縷白氣，把“燙”字的火字旁“澆”成了三點水，慢慢變成“涼”字，筆畫都帶著“沁沁”的濕。
“情狀能打架，也能和解。”他翻到“熱乎乎”詞條，見旁邊“冷冰冰”的墨跡正慢慢往一起靠，相交的地方洇出個“溫”字，像兩碗水兌成了不燙不涼的妥帖。
傍晚收谷時，各種情狀“湊”成了畫。竹匾里的谷“金燦燦”地亮，醬缸里的醬“油亮亮”地稠，知知的毛“蓬松松”地軟，連檐角的露水都“亮晶晶”地閃，像誰把情狀詞串成了項鏈。孩子們把裝露水的瓶子“排”在石磨上，瓶里的光“搖搖晃晃”地晃，映得磨盤的紋路“曲曲彎彎”地動，像詞在里面“游”。
“這叫‘情狀的團圓’。”楊永革看著那些瓶子笑，“‘干’和‘濕’能搭伴，‘熱’和‘涼’能碰面，就像日子，有哭有笑才像樣。”
暮色漫上來時，曬谷場的情狀詞突然“靜”了。谷堆被蓋得“嚴實實”的，醬缸封得“緊騰騰”的，知知趴在草垛上，尾巴“軟耷耷”地垂著，連風都“悄悄”的，像怕攪了這些情狀的盹。
楊永革翻開《漢語形容詞選解》，“濕漉漉”詞條旁多了行字：“情狀不是物件的影子，是物件在跟世界說話——用‘亮晶晶’說歡喜，用‘沉甸甸’說實在，用‘輕飄飄’說舍得。詞也不是死的，是跟著物件的氣兒在變，該濃時浸得透，該淡時飄得遠，該暖時焐得熱，這才是情狀的真。”書頁上的水痕和墨字纏在一起，洇出個“活”字，像露珠滾在草葉上。
張大爺往灶膛里添柴，火星“噼噼啪啪”地跳，把“暖融融”送進了屋；李大媽端來的醬菜“咸津津”地脆，配著“熱乎乎”的粥，把“香”字泡得發脹；知知突然對著月亮“汪”了一聲，尾巴“翹”得“高高的”，像在學情狀詞說話，又很快“蜷”回草垛，把臉埋進帶著谷香的“軟綿綿”里。
楊永革摸著書里的“活”字笑，突然懂了這些“一汪汪”的情狀詞紋，原是來教大家“感知之道”的——太濃則膩，太淡則寡；情狀就得這樣，“顯”是皮，“藏”是骨，“變”是魂，卻始終跟著物件的氣兒走，把分寸給了該去的地方。日子也一樣，該哭時別憋著，該笑時別忍著，該熱時別涼著，這樣的“情”，才“熨帖”得貼心，不那么板滯。
他沒察覺，書頁間的荷葉“印”著水紋，把最后一縷情狀“拓”成個“通”字，還在微微“發亮”。而曬谷場的草葉上，露水“聚”成的小球，被晚風“吹”得“顫巍巍”的，像在說：這一汪汪的情狀里，藏著最真的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