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一樁樁”勾連的情味詞事,或述情味描摹的牽念之趣
晨露剛在門檻石上“凝”成珠,李大媽就摸著窗臺的瓦罐笑了。罐里的干棗是去年二柱從山里摘的,皮皺得“巴巴”的,可湊近聞,那點“甜津津”的香還藏在褶皺里,像把去年的秋陽“腌”在了棗肉里。這是情味詞漫出的第一縷念。
楊永革揣著《漢語形容詞選解》坐在曬谷場的石碾上,書頁間夾著的半張?zhí)羌埍伙L(fēng)“吹”得“顫”。“戀戀”詞條的墨跡旁,不知何時沾了點棗泥,原注“形容留戀,舍不得離開”的字旁,那棗泥把“戀”字的“心”底染成了淺褐,像誰把牽掛揉進了筆畫里。更奇的是“悵悵”詞條,紙頁比別處薄些,邊角卷著,像被人反復(fù)摩挲過,墨跡里藏著點谷香,倒讓“悵”字少了些空落,多了點實在。
“王大爺?shù)睦宵S牛昨兒走了。”趙阿姨挎著菜籃從碾旁過,聲音“沉”得像浸了水,“養(yǎng)了十二年,春耕時‘呼哧呼哧’拉犁,冬閑時‘嚼’著草料看場——如今石碾子‘咕嚕’轉(zhuǎn),總覺少了點啥。”她往石碾縫里撒了把新割的青草,“老伙計,聞聞新麥的香。”
這話像往情味詞的湖里投了塊溫石。楊永革摸著石碾的棱,被磨得“光溜溜”的,棱上的凹痕里還嵌著去年的麥糠,那是老黃牛低頭“啃”草時,蹄子“踏”出的印。他翻了頁書,“念念”詞條的空白處,有人用鉛筆描了頭黃牛,牛角彎彎的,像在“頂”著天上的云,筆畫雖淺,卻看得出發(fā)筆時的“輕”——怕描重了,驚著了似的。
“情味這東西,最藏不住。”老周扛著修碾的鑿子過來,鑿子“當(dāng)”地磕在碾盤上,“你看這石碾,新時‘硬邦邦’的,磨過十年麥,碾過百回豆,就帶上了‘溫乎乎’的氣——不是石頭變了,是日子的情味滲進去了。”他指著碾旁的老槐樹,“那年二柱娘嫁過來,在這樹下納過鞋底;去年二柱考上鎮(zhèn)里的學(xué),在這樹下磕過響頭——樹影里藏著的,都是情味的印。”
孩子們這會兒在石碾旁玩“藏物件”。最小的娃把自己的布老虎塞進碾縫,說“讓老黃牛看看我的新伙伴”;二柱往石碾的凹痕里填了把麥粒,“這是今年的新麥,給老伙計嘗鮮”。知知蹲在旁邊,尾巴“輕”掃著孩子們的手,像在說“輕點,別碰疼了石碾”。
楊永革翻開書,“依依”詞條上落了片槐樹葉,葉梗的“韌”剛好勾住“依”字的撇畫,像誰用葉梗寫下“不舍”二字。他突然發(fā)現(xiàn),“思”字的筆畫間藏著“念”——“田”字像曬谷場的方畦,“心”字像守場人的影子,連最后一捺都拖得“長”,像望不到頭的路。
“情味詞原是帶影子的。”他指著“思”字笑,“想去年的事,字里就帶去年的影;念遠方的人,筆畫就往遠方的方向歪——藏不住的。”
日頭爬到晌午,曬谷場的情味突然“稠”了。王大爺背著半袋新麥從倉庫出來,往石碾旁的石凳上“坐”,麥袋“擱”在凳邊,像在等老黃牛過來“聞”;李大媽端來剛蒸的棗饃,往石碾上“放”了兩個,“老伙計嘴饞,最愛這口甜”;連風(fēng)都“輕”了,吹著麥袋“簌簌”響,像在說“別急,慢慢吃”——所有的情味都往石碾邊“聚”,像趕一場遲來的約。
變數(shù)出在二柱放學(xué)回來。他背著書包往石碾跑,手里攥著支新鋼筆,“爺,我得獎了!”話沒說完,看見石凳上的麥袋,突然“頓”住腳,聲音“軟”了半截,“要是老黃牛在,肯定會‘蹭’我手心。”王大爺摸了摸他的頭,“它在呢,你看這石碾轉(zhuǎn)的‘咕嚕’聲,不就是它在‘應(yīng)’你嘛。”
二柱往石碾縫里塞了顆糖,“給老黃牛的,甜的”。糖紙“飄”出來,被風(fēng)“吹”著“貼”在槐樹葉上,紅的紙襯著綠的葉,像把“甜”和“念”粘在了一起。楊永革看著那糖紙,突然懂了“情”與“味”的理——情是看不見的線,味是線端的結(jié),線牽著結(jié),結(jié)系著物,扯一下,滿世界都跟著顫。
《漢語形容詞選解》被風(fēng)掀到“戚戚”詞條,頁面上沾著的棗泥剛好把“戚”字的“心”底填滿,倒像給“戚”字安了個暖乎乎的芯。他把書往石碾上“放”,碾盤轉(zhuǎn)著,書頁“嘩啦”響,像在跟石碾“說”話。
“情味能‘變’甜呢。”他對著二柱笑,“剛想念時是‘澀’的,念久了,就泡出‘甜’來了——就像這干棗,放得越久,甜越藏得深。”
孩子們聽了,把自己的寶貝往石碾旁“擺”:有畫著黃牛的畫,有編了一半的草繩,還有顆撿來的圓石子,“這是老黃牛最愛‘踢’的那種”。趙阿姨看著笑,往孩子們手里塞了塊棗饃,“吃點甜的,情味就暖了。”
午后的陽光把曬谷場曬得“暖融融”的。王大爺趕著新借的牛去耕地,新牛“哞”地叫了聲,王大爺?shù)哪_步“緩”了些,像在等誰跟上;石碾子還在“咕嚕咕嚕”轉(zhuǎn),磨出的新麥粉“簌簌”落,飄進碾旁的草里,像在給老黃牛留口糧;連知知都趴在石凳旁,時不時抬頭看石碾,像在數(shù)轉(zhuǎn)了多少圈。
楊永革翻著書,“眷眷”詞條旁,有人用紅繩系了片槐樹葉,繩結(jié)打得“松”而不“散”,像怕勒疼了葉子。他突然想起李大媽說的“過日子像腌咸菜”——鹽是情,菜是事,腌得越久,味越厚,哪怕菜蔫了,那點咸香也褪不去。
傍晚收工時,各種情味“歸”了位。灶房里,棗饃的“甜”混著新麥的“香”,漫出窗;石碾旁,孩子們擺的物件被“收”進竹籃,等著明天再“擺”出來;連風(fēng)都“柔”了,吹著槐樹葉“沙沙”響,像在哼老黃牛愛聽的調(diào)。
楊永革翻開《漢語形容詞選解》,“戀戀”詞條旁多了行字:“情味從不是虛的牽掛,是物件在跟日子搭話——用‘念’說記掛,用‘戀’說不舍,用‘悵’說留白,用‘暖’說回甘。詞也不是死的,是跟著人心的溫度‘釀’,該濃時浸得透,該淡時飄得遠,該藏時埋得深,這才是情味的真。”書頁上的棗泥和墨跡纏在一起,洇出個“念”字,像顆皺巴巴的干棗,藏著化不開的甜。
張大爺喝著酒,看著石碾的方向嘆,“老伙計,這酒你也‘嘗’口”;老周擦著鑿子,把磨尖的刃往石碾上“輕”磕,“聽著沒,這響跟你當(dāng)年拉犁的‘踏’聲一個調(diào)”;知知趴在王大爺腳邊,尾巴“掃”著地面,像在給老黃牛“撓”癢。
楊永革摸著書里的“念”字笑,突然懂了這些“一樁樁”的情味詞事,原是來教大家“牽掛之道”的——太濃則苦,太淡則空;情味就得這樣,“藏”是根,“露”是芽,“釀”是魂,卻始終跟著人心的溫度“長”,把暖給了該去的地方。日子也一樣,該念時別憋著,該忘時別強留,該藏時別顯擺,這樣的“情”,才“熨帖”得暖心,不那么熬人。
他沒察覺,書頁間的糖紙“印”著槐葉的紋,把最后一縷情味“裹”成個“暖”字,還在微微“發(fā)甜”。而石碾的凹痕里,那顆糖慢慢“化”了,把“甜”滲進石縫,像在說:這一樁樁的情味里,藏著最久的念呢......
夜色深了,所有的“情”都靜了。石碾不再“轉(zhuǎn)”,槐樹不再“響”,只有灶膛的火“暖”著,李大媽在給二柱縫書包,針腳“密”而不“擠”,像把情味的線,一針針“納”進了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