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四月的風，帶著星橋鎮(zhèn)特有的、泥土與青草蘇醒的清新氣息，暖融融地拂過臉頰。陽光金燦燦的，透過新綠的梧桐樹葉，灑下細碎跳躍的光斑。這一天，整個清河村東頭的“東升織布廠”，都彌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甜香和喜氣。

安家寧、安家麗的生日，到了。

一大早，安家寧就被媽媽孫玉蘭從被窩里溫柔地挖了出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還沒完全清醒，就被眼前的光景驚喜得“哇”了一聲。

床邊的小椅子上，放著一套嶄新得發(fā)亮的衣裳！一條蓬松柔軟的白色紗裙，裙擺上綴滿了細小的、亮晶晶的塑料珠子，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旁邊是一雙小巧玲瓏的紅色漆皮小皮鞋，鞋頭圓圓的，可愛極了，像童話書里公主穿的鞋子！

“生日快樂，我的小公主！”孫玉蘭笑著，眉眼彎彎，利落地幫女兒換上這身夢幻般的行頭。白色的紗裙襯得安家寧的小臉粉雕玉琢，紅色的小皮鞋踩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她興奮地在原地轉著圈，紗裙像一朵盛開的小白花，飄呀飄。

“真好看！”孫玉蘭眼里滿是寵愛，又拿出一個綴著小珍珠的發(fā)卡，仔細別在女兒細軟的頭發(fā)上。

安建國推門進來，看到盛裝的小女兒，眼睛一亮，哈哈大笑著幾步跨過來，一把將安家寧高高舉起：“哎喲！這是誰家的小仙女兒下凡啦？讓爸爸看看！”他習慣性地又想用下巴去蹭女兒的臉蛋。

“爸！別扎！新裙子！”安家寧咯咯笑著，小手護著自己的臉蛋和新裙子，小皮鞋在空中快樂地亂蹬。

安建國把她放下來，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一個扎著粉色絲帶的漂亮小盒子：“看看，爸爸給寧寧寶貝的生日禮物！”

安家寧迫不及待地拆開，里面是一個精致的、穿著芭蕾舞裙的旋轉木馬八音盒！擰動發(fā)條，清脆悅耳的音樂流淌出來，穿著紗裙的小舞者隨著木馬緩緩旋轉。

“喜歡！喜歡！”安家寧抱著八音盒，愛不釋手。

“走！”安建國一把抱起女兒，讓她坐在自己結實的手臂上，大步流星往外走，“今天寧寧最大！爸爸帶你進城玩去！坐穩(wěn)嘍！”

依舊是那根熟悉的、有點粗糙的麻繩。安建國仔細地把穿著公主裙的女兒綁在自己背上。安家寧摟著爸爸的脖子，小皮鞋懸空晃悠著，小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驕傲。紅色的幸福125轟鳴著駛出院子，載著今天最耀眼的“小公主”，駛向熱鬧的云溪縣城。

風比平時更溫柔，帶著花香。安家寧感覺自己是飛在天上的小鳥。爸爸的背就是她最安全的飛行器。

縣城比清河村熱鬧一百倍！安建國先帶著女兒去了新華書店。高大的書架像森林，空氣里彌漫著好聞的油墨香。安建國蹲在兒童讀物區(qū)，耐心地陪著女兒挑了好幾本彩色圖畫書，有講小動物的，有講仙女故事的。安家寧抱著一摞新書，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接著，他們去了縣城唯一的百貨大樓。安建國大手一揮，給女兒買了一個眼睛會眨的洋娃娃，還有一大盒五彩斑斕的積木。安家寧一手抱著娃娃，一手緊緊抓著積木盒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玩累了，也快到中午了。安建國神秘一笑：“走，寧寧，爸帶你去個好地方！保證你沒吃過！”

摩托車拐進一條飄著奇異香味的小街——油田新村商業(yè)街。這里明顯比別處更熱鬧，人聲鼎沸，各種口音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安建國停在一家招牌寫著“山城風味”的小館子門口。一進門，一股從未聞過的、又香又麻又辣的味道就霸道地沖進安家寧的鼻子，讓她忍不住“阿嚏”打了個噴嚏。

店里坐了不少人，大多穿著工裝，說話聲音很大，帶著安家寧聽不懂的口音。安建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把女兒抱到加高的椅子上。他點了好幾個菜，名字都稀奇古怪：辣子雞丁、水煮肉片、麻婆豆腐……

菜很快上來了。紅彤彤的油湯里浸著大塊的雞肉和炸得金黃的辣椒，雪白的肉片躺在紅油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粒下面，嫩白的豆腐裹著紅亮的醬汁……視覺沖擊力極強！

安建國夾起一塊看起來沒那么嚇人的雞丁，吹了吹，放到女兒碗里：“嘗嘗，川菜！可香了！”

安家寧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在舌尖炸開！先是香，然后是火辣辣的灼燒感，接著又有點麻麻的，像有很多小針在跳舞！她的小臉立刻漲紅了，張開嘴呼呼地吸著氣，眼淚汪汪。

“哈哈！辣著了？快喝口水！”安建國趕緊遞上溫水，自己也夾了一大筷子辣子雞丁塞進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嘶…哈…過癮！寧寧別怕，慢慢吃，越吃越香！”

在爸爸的鼓勵下，安家寧又嘗試了裹著紅油的水煮肉片。那滑嫩的口感和霸道濃烈的味道讓她又怕又愛，小口小口地吃著，鼻尖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她還第一次吃到了切成薄片、鹵得又香又有嚼勁的豬耳朵（和爸爸昨晚給姐姐買的一樣），還有一種叫“烤魚”的東西，魚皮焦脆，魚肉鮮嫩，浸在香辣的湯汁里，好吃得讓她忘了辣！

這頓飯，對四歲的安家寧來說，簡直是一場味蕾的奇幻冒險！辣得她直吐舌頭，麻得她嘴唇跳舞，卻又香得她停不下筷子。爸爸爽朗的笑聲和周圍熱鬧的異鄉(xiāng)口音，成了這頓新奇大餐最好的伴奏。

吃飽喝足，安建國帶著心滿意足的小公主離開了飄著奇異香味的川菜館。安家寧懷里抱著新買的娃娃和書，小肚子吃得滾圓，靠在爸爸溫暖的背上，被午后的陽光曬得有些昏昏欲睡。

摩托車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縣城里最有名的一家“米利奶”蛋糕房。巨大的玻璃櫥窗里，陳列著各種精美的蛋糕，像藝術品一樣。安建國抱著女兒走進去，香甜的奶油氣息撲面而來。

“老板，給我拿那個最大的！”安建國指著櫥窗里一個足有兩層高的奶油蛋糕。蛋糕通體雪白，像覆蓋著厚厚的積雪，上面用粉色奶油裱滿了層層疊疊的花朵，還有綠葉子點綴，最頂上插著一個穿著芭蕾裙的巧克力小仙女，周圍點綴著五顏六色的糖珠，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夢幻極了！

“好嘞！安老板，給閨女過生日啊？這蛋糕真排場！”店老板顯然認識安建國，麻利地把那個巨大的蛋糕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特別大的硬紙盒里，系上漂亮的粉色緞帶。

安建國付了錢，一手提著沉甸甸、散發(fā)著誘人甜香的蛋糕盒，一手抱著又興奮起來的女兒。安家寧看著那個巨大的蛋糕盒子，眼睛都直了。

回家的路上，安建國把車開得很穩(wěn)。安家寧靠著爸爸，看著路邊飛馳而過的風景，懷里抱著新得的寶貝，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塞得滿滿的。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指，輕輕戳了戳蛋糕盒子。

“爸，這蛋糕好大呀！”

“那當然！寧寧四歲啦，是大姑娘了！”

“姐姐呢？姐姐也吃蛋糕嗎？”安家寧忽然想起，姐姐安家麗今天一早就去上學了。

安建國騰出一只手，揉了揉女兒的頭發(fā)，語氣篤定：“吃！當然吃！爸給姐姐也準備了禮物！咱們寧寧有的，姐姐也有份兒！”

夕陽的金輝灑滿歸途時，安建國的摩托車載著巨大的蛋糕盒和幸福的小公主，回到了清河村。車子剛在院門口停下，機器的轟鳴聲中就夾雜著孫玉蘭驚喜的聲音：“哎喲！這么大的蛋糕！”

安建國把蛋糕盒遞給迎出來的妻子，又從摩托車儲物箱里拿出一個用彩色包裝紙包好的、方方正正的盒子，上面也系著漂亮的絲帶。他笑著對孫玉蘭說：“這是給家麗的。新書包，她那個舊的都磨邊了。還有一套新出的文具盒和鋼筆，她念書用得著。”

孫玉蘭看著丈夫，再看看興奮地圍著蛋糕打轉的小女兒，眼里滿是溫柔的笑意：“你呀，就慣著她們吧。”

安建國嘿嘿一笑，彎腰抱起還在研究蛋糕盒上小仙女的安家寧，用硬硬的胡茬蹭了蹭她的小臉：“今天寧寧是小公主，就得慣著！等家麗回來，咱們就點蠟燭！”

小小的院落里，夕陽的余暉給白墻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織布機依舊不知疲倦地歌唱。巨大的奶油蛋糕散發(fā)著夢幻般的甜香。給姐姐的新禮物靜靜躺在窗臺上。穿著白紗裙、紅皮鞋的小公主，被父親高高舉起，笑聲清脆如銀鈴，和著機器的節(jié)奏，在四月的暖風里飛揚。

暖陽，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個屬于安家寧的、完美的四歲生日里。每一個角落，都浸滿了父親粗糙卻無比厚重的愛。